一、月是故乡明
1911年,清华学堂成立。同年,一个小男婴诞生在山东省临清县一个名叫官庄的小村子。19年后,19岁的他出现在了同是19岁的清华学堂,从此展开了他曲折而传奇的人生路。多年后,这个男孩成为官庄、清华,甚至整个中国的骄傲,他的名字叫季羡林。
临清县之名源自于建平元年(即公元330年)。明、清两代曾为临清州,是京杭大运河沿岸著名的繁华都市。因此临清县算得上是鲁西北的一个历史文化名城,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文化名城逐渐萧条,不复当年。季羡林的家乡官庄位于山东省临清县内,在他出生的时候这里已经很穷了,而官庄又是临清县中最贫困的村庄之一。因此,季羡林整个童年的记忆就只有一片灰黄——一种贫苦的色调。
季羡林的祖父母去世很早,遗下他的父亲和两个叔父。因为没有人照顾,3个孩子的日子过得十分辛苦。后来,最小的孩子被送给了一户姓刁的人家,留下季羡林的父亲季嗣廉和九叔季嗣诚相依为命。等到他们长大成人后,为了改变贫穷的命运,兄弟俩商量决定离开官庄,去济南谋活路。
经过一段时间的打拼,季嗣诚在济南找到了固定的工作,而季羡林的父亲季嗣廉依然没能安定下来。在这样的情况下,兄弟俩又商量着让哥哥回到老家务农,而弟弟则继续留在济南闯天下,这样既能让祖上留下来的田地不被荒废掉,又能确保家里的开支来源。因此,季嗣廉一个人回到了官庄,而季嗣诚则留在济南赚钱养家。靠着打工的收入,季嗣诚不但养活了自己,他还时不时的给哥哥寄些钱回去。而季嗣廉就靠着弟弟的接济生活,并且还娶上了媳妇。这样的日子虽艰苦,但也平和快乐。不久后季羡林出生了,作为季家的长子嫡孙,他的出生是季家的一大喜事,但是此刻,远在济南的叔父却突然失了业。叔父的失业,预示着季家断了经济来源,这一切让季家一下子陷入窘境,而叔父也在贫困失落中流落到了关东。
绝望的人往往有两种想法,要么是破罐破摔,堕落到底;还有一种是拼尽全力,最后一搏。而季嗣诚正是属于后者。在东三省漂泊的他,竞选择用口袋里仅剩的最后五角钱买了一张湖北赈灾奖券。这时候奇迹发生了,穷困潦倒的他竟然突然被幸运之神眷顾,这张寄托着最后希望的彩票没有让季嗣诚失望,他中了头奖,于是钱哗哗地咂进了季嗣诚的口袋。一夜暴富的季嗣诚没有忘记在家乡的哥哥,他立刻汇了一大笔钱回家。于是,季嗣廉也在倾刻间成为了暴发户,他立即用弟弟给的钱在老家买了60亩带水井的地,同时用高得离谱的价格盖了五间大瓦房。土地和房子有了,那面子也得有。于是,季嗣廉又开始大肆宴请宾客,他要为季家争气,让自己彻底摆脱贫困的过去。结果,他的豪气挥霍,换来的是千金散尽。钱用光了,便开始变卖家当,最后连那60亩的水井地和五问气派的大瓦房也都被卖掉了。顷刻间,季家人从云端又跌回地面,成为度日艰难的破落户。
从季羡林记事的时候起,他的家里已经非常贫困。季羡林曾这样形容自己家里当时的情况:“家里是贫中之贫,真可以说是贫无立锥之地。”当年贫困的家境,使得季羡林在6岁之前的记忆都是灰黄的,回味当初,能想到的也只是红高梁的苦涩味道。
在当时的年代,一户人家是否富有,用吃来衡量是最标准的。如果常吃小麦面粉,便是富有的人家;而经常吃玉米面粉,便是平常人家;而那些成日只能以红高粱面粉果腹的家庭,则是不折不扣的贫农家庭。季羡林家平常就只能吃红高粱面饼子,而小麦面粉和玉米面粉则是一年只能吃上一两次的奢侈品。红高粱面饼子苦涩难咽,但在季羡林6岁以前,关于吃的记忆大多都是苦涩的“红色”。虽季羡林家十分贫困,但好在还有一两户富有的亲戚,而作为季家长子嫡孙的他,在亲戚那里仍是十分得宠的。
季羡林祖父的堂兄是个举人,去世后给他家里人留下一大笔的遗产,因此,他们家在当地是有钱有地的富户。举人夫人当时仍然健在,她自己的亲孙子早亡了,一直管她叫奶奶的季羡林便成为她心里最为心疼的孩子。出于对季羡林的喜爱,每天举人奶奶都会想方设法留出一些白面馍馍给小家伙吃。因此,童年时候的季羡林就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家住在村外的他每天早晨一睁眼,就立即跳下炕来向村里跑去,一路跑到举人奶奶跟前,再清脆甜美地喊上一声:“奶奶!”就立刻能得到一小块馍馍,这是小季羡林一天之中最幸福的时刻。除了享受被宠爱所得来的特殊待遇以外,童年的季羡林还常常通过自己的劳动换取食物。当时季家的二大爷家里也比较富裕,于是季羡林常常会去二大爷家帮忙喂牛。到了过年过节的时候,就“仗着”喂牛有功,可以心安理得地在二大爷家里赖着吃黄面糕了。此外,每到夏天收麦子的季节,贫困的家庭根本没有什么麦子可收,每到这个时节,季羡林就会跟着住在他家对门的宁家大婶子去本村或外村富人的地里去“拾麦子”。所谓“拾麦子”就是别家的长工割过麦子之后,总还会剩下那么一点点麦穗。这些在富人眼里“不值一拾”的麦穗,在穷人的眼里却是极为珍贵的东西。每次季羡林都会跟在宁家大婶子后面,认真地拾着地上不多的麦穗,基本上是拾了半天,也不过半篮子,然而这对于季羡林来说,已经是如获至宝了。每次“大收获”之后,季羡林就会欢天喜地地带着这些麦穗回家交给母亲。而母亲则会亲手把麦子给搓出来,然后磨成面,蒸成馍馍或贴成白面饼子,让儿子解馋。在季羡林的记忆中,那些白面馍馍,母亲从来都没有尝过,全都留给了他。
有一年的中秋节,母亲不知从哪里弄来一点月饼。对当时的小孩子而言,月饼是极为稀罕的东西,大概也就是常常听人提起,却未曾真正的见到。因此,看见月饼的季羡林高兴不已,而母亲把月饼都给了他,自己却是连尝尝也没有舍得。母亲疼爱季羡林,母亲的母亲——季羡林的外婆也是极其疼爱他的,外婆家隔壁是一家卖煮牛肉的作坊。外婆家很穷,但她仍是时时记挂着小外孙,虽然没有钱买牛肉,但也会挤出钱来买上一罐子的牛肉汤给外孙,那对季羡林来说,竟是童年对于肉的仅存记忆。
虽然身体总是饥饿,但浓浓的母爱是世上最最营养的心灵鸡汤。季羡林的母亲是穷苦人家出身,娘家姓赵,就住在离官庄五里的一个村子里。赵家十分贫穷,因此季羡林的母亲没有念过书,字也不识,活了一辈子,竟然连个名字都没有。季羡林6岁以前,同母亲朝夕相处,母子之间的感情无比深厚。季羡林幼年时候是母亲的小“跟屁虫”,母亲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有时候,母亲到地里去干活,季羡林便也跟着到地里去,有时自己在一边玩耍。有时也懂事地帮母亲干活。在他的记忆中,好吃的东西几乎都与母亲无缘。除了最最苦涩的红高梁面以外,其余她都不沾边儿,平日家里有点好的东西都会留给儿子,看着孩子满足地吃进肚子是她最高兴的事情。
季羡林6岁的时候便离开了母亲,此后他与母亲仅仅有过两次短暂的会面。后来季羡林回忆起来,连母亲的面影都是模糊的,竟没有一个清晰的轮廓。更苦涩的是,季羡林无论如何都回忆不起母亲的笑容来,她好像一辈子都没有笑过。已经被寄养在叔父家的季羡林有一次回家时,听得对面的宁大婶子对他说:“你娘经常说:‘早知道送出去回不来,我无论如何也不会放他走的!”’这句饱含浓浓母爱的话,让季羡林顿感内疚和辛酸,但当时的他还是寄人篱下,无法照顾母亲。于是他暗暗发誓在大学毕业有经济能力后,一定立刻把母亲接到自己身边好好赡养。然而没有等到季羡林大学毕业,母亲就离他而去了。古人曾说,“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话正应到季羡林身上。许多年来,季羡林都不敢回想母亲临终思念爱子的情形,一想到这些,他就会眼泪盈眶。当年母亲去世时,季羡林从北京赶回济南,又从济南赶回临清奔丧时,当他看到了母亲的棺材。便想一头撞死在棺材上,随母亲于地下。母亲去世以后,他曾在极度痛苦中写了一副挽联表达其悲切的心情:
一别竟八栽,多少次倚闾怅望,眼泪和血流,迢迢玉宇,高处寒否?
为母子一场,只留得面影迷离,入梦浑难辨,茫茫苍天,此恨曷极!
展开
——他有说不尽的飞扬
在“中国历史上空前的最野蛮,最残暴,最愚昧,最荒谬的”“文革”岁月,他从“拥护”,“迷惑”到“醒悟”,从旁边逍遥到“挨批斗”,遭毒打,接受“血的洗礼”,内心充满复杂的矛盾也痛苦,最终衩戴上“反革命”帽子关进“牛棚”。他自感“被开除了人籍”,非人非鬼,亦人亦鬼。面对批斗与羞辱的日子,他决意“忍辱偷生”,坚持自己的信念,还是活下去吧,为适应不断的批斗,他竟每天在自家阳台上进行批斗锻炼,低头弯腰,手不扶膝盖,完全自觉自愿地做喷气式,还在心里数着数,来计算时间,必至眼花流泪为止,这样的锻炼是古今中外所没有的……
——他有说不尽的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