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洛阳城门,苏秦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一头栽倒了。
有多久不曾吃过一顿饱饭,是三个月还是四个月?他已记不分明,只记得上一次有食物入口,还是在昨天早晨。喝下的小半碗稀豆粥,非但不曾让他的肚皮有饱胀之感,反惹得饥火越发难挨。起初,饥饿只是一种强烈的欲念,一种希望食物人口的难以抑制的欲望。后来,就饿得实实在在:肠胃抽搐,仿佛有一把尖针扎在上面。灌些凉水下去,剧痛便稍减。肩头的担子一步重过一步,像两块大石头。两条腿却像面条,抖个不停。喝下的凉水全化作虚汗,从头上背上流下来。耳朵里有些从来不曾听过的古怪声音,面前的行人都像喝醉了酒,摇摇晃晃。他心中明白,只要眼前一黑,跌下去,就再也休想爬起来。
苏秦正是洛阳人。远在二千三百多年前的战国时代——苏秦走进城门的时候,洛阳就是个繁华的都市。苏秦的父亲和哥哥都是买卖人。虽然只是辛辛苦苦的小本生意,家中也还过得去。苏秦在都市长大,自幼读书,耳闻目睹过许许多多王公贵族、巨商富贾的奢侈豪华,也跟别人一样艳羡,但他却与父兄不同,并不打算循规蹈矩一点点挣钱过活。当时天下大乱,士农工商的界线已打破,人人以弄钱为务,正可谓“发财英雄,受穷狗熊”。然而,以他父亲的家业,想要大富大贵,却绝少可能。虽说世人皆说“农不如工,工不如商”,经商比起农夫从黄土地里刨食要强,但小本经营,一家老小男女齐上阵,起早摸黑,终日赔着笑脸忙来忙去,只不过赚得几毫蝇头小利,比农夫的胼手胝足、挥汗如雨,不过手足衣衫上少沾些黄泥牛屎,一饮一食,却也相差无几,而其劳心劳力,则似乎尤有过之。,苏秦毕竟读书明理,他所看准的是另一条道——做官发财。于是,他便到齐国求学,拜在著名学者鬼谷先生门下,修习兵法韬略、安邦治国之道。几年之后,他觉得自己已尽得鬼谷子的真传,便辞别老师,到列国游历求官。不料,各国的君主大臣对他那套东西毫无兴趣。几年下来,他没捞到一官半职,家中资助的金子倒花得干干净净。带着一肚子的无可奈何,苏秦只得返回故乡。
洛阳繁华依旧,首先瞧见的是一家又一家饭铺。他急忙低头,只怕忍不住去偷去抢。偏偏此时的嗅觉格外敏锐,一丝一缕香味都分明可辨。左边这一家,案上堆着麦饭。麦子不脱皮,煮熟了晒干,食用时再煮软,或用水泡一泡,乃是士卒的干粮,寻常百姓出门也带了充饥,味道并不好。但苏秦此时想着倘若齿牙间有几粒咀嚼,必定是莫大的享受。右边一家飘出一股带土腥的香味,分明是锅里煮了肉。他嗓子里霎时间似乎伸出了一只手,一直往前,伸到了锅里,汤水淋漓地抓起一大块……
苏秦不敢再停,一边慌忙向前挣扎,一边想道:进了家门,先让妻子拿块饼,给他压压饥火,然后,炖只鸡……这美景给他平添了一股气力,走过几条街,终于进了家门。
妻子正在织布,首先瞧见他,惊得说不出话来,随即惊讶之色敛去,露出一脸的失望与羞惭,扭过头去,织机又哐啷、哐啷响起来。嫂子在窗口探头望见他,只顾掩嘴偷笑,并不问“吃了吗?”且半点下厨弄饭的意思也没有。父母俱在堂前,各自手头摆弄着什么活计,仿佛不曾看见他。院子里倒有十来只鸡踱来踱去,苏秦此时也不再痴心妄想,去动它们的念头了。
哥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他:一双烂草鞋,用脏布带绑住,才勉强挂在脚上;衣衫上满是泥灰,有三五十个破洞裂口;头脸又黑又瘦,枯槁如皮包骨头;担子一头是个行李卷,另一头是一箱竹简——这害人的东西,居然当宝贝一样,千里迢迢挑了回家。
苏秦讪讪地问候过父母兄长。哥哥一脸三年早知道的神气,教训道:“咱们洛阳人最善于治产业,做买卖挣那百分之二十的利润。你却舍本逐末,想凭一张嘴三寸舌致富,怎么能不穷困?”苏秦本就羞愧得无地自容,见家里人这般嘴脸,反倒生出一番感慨来:“大丈夫已经屈首读书,却不能以取富贵,虽然读书多又有何用?”
当天晚上,他把筐子里的书全部翻出来,细细检阅,找到了一部老师送的《阴符》。相传,这是姜子牙姜太公所著的一部阴谋诡计大全。苏秦览书大喜,当即伏案诵读。遇到精彩的段子,便摘录背熟,反复揣摩其中的精奥之处。有时候,实在瞌睡得不行,就预备一把锥子,在大腿上狠狠地扎一下,精神为之大振,接着再读,伤口的血一直流到脚上,也不管不顾。如此发疯一般苦读一年后,他自己觉得已经掌握了揣摩君王心理而加以利用的游说方法。
第二次出山,他首先去见就在洛阳的周显王。显王的左右一贯讨厌这个危言耸听的家伙,都在显王面前诋毁他,所以,他在这里游说不成。苏秦又西出函谷关,劝秦惠王攻打兼并诸侯,称雄天下。当时,秦国刚刚车裂了商鞅,正厌恶他这一类辩士,没有采用他的计策。苏秦不辞辛苦,再次风尘仆仆赶到赵国。当时赵肃侯以其弟赵成为相,而赵成也不喜欢苏秦,又是无功而返。
公元前334年,苏秦北上来到燕国,求见燕王。整整一年时间,都没有成功,甚至连燕王的面也没见着。一系列的挫折使他觉得还应当再研究一下天下大势,重新调整自己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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