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声不响走在前面,他小心地跟在后面,两人来到一二楼之间的楼道口。姑娘靠墙站着,他就站在她面前,伸开双臂搂抱她,她习惯性地反抗一下,很快就倒在他的怀里。
“亲爱的……”
“我一直在窗前等你,妈妈在忙着准备闻风节的食品。”
“节日好,让我先在你双唇上闻闻清风。”
两个人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一起,如饥似渴地吻了好久。然后她问道:
“你去哪儿啦?”
似很快回忆起刚才伊斯兰教的政治课,但是回答说:
“和几个朋友在咖啡馆里。”
“不到一个月就要考试了,你还去咖啡馆?”她的口气有些不满。
“我知道自己的事儿,你误解了我,再让我吻你一次,作为你对我误解的惩罚。”
“别大声嚷嚷,忘了我们是在哪儿吗?”
“我们在自己的家里,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个楼梯口就是我们的房间?”
“下午我去姨妈家时,抬头往上看,想在窗口看到你,突然看见你母亲正探头朝胡同里望,我的目光和她相遇了,吓得我直打哆嗦。”
“你怕什么?”
“我想她知道我在找谁,她看穿了我的秘密……”
“你是说我们的秘密,这个秘密将我们联系在一起了,我们现在不是像一个人吗?”
他怀着强烈的欲望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同时,他好像发现自己无可奈何地在逃避心灵深处轻微的反对声,熊熊的烈火燃烧着他,能够溶化两个人的力量控制着他。
一声叹息打破沉静,接着是急促的呼吸声。他终于感到,不管是他还是她,黑暗已把他们融为一体。片刻之后,他听见她用亲切而羞法的声音问:
“我们明天见面吗?”
他竭力掩饰不快,回答说:
“见面的,当然要见面,什么时间你会知道的……”
“现在就告诉我。”
“我还不知道明天的时间如何安排呢!”他的烦恼更加重了。
“为什么?”
“你快太平地走吧,我听到有人来了!”
“不,没有声音。”
“决不能让人看到我们在一起。”
他像在摸一块破布似的摸着她的肩膀,然后从她的手臂中挣脱出来,急急忙忙上楼去了。他的父母正坐在大厅里听广播。书房的门关着,露出亮光,说明艾哈迈德正在复习功课。他向父母问过晚安后就走进卧室脱衣服。他去裕室冲过澡做完小净,然后回到自己房间做字日年,做完礼拜后盘腿坐在礼拜毯上陷入沉思。他的双眼显出忧郁的目光,心里也非常难过,只想大哭一场。他析求真主驱逐挡住他道路的魔鬼,帮助他抗拒外界的诱惑。那个挡住他道路的魔鬼化成姑娘的身形,使他的血液里奔腾着无法抗拒的欲望。当他的理智说“不”时,心却说“可以”,一直这样,永远如此。然后两者发生可怕的搏斗,最后以他的失败和懊脑告终。每天都有一场考验,每次都是陷人地狱似的考验,这种折磨何时能结束呢?他的精神整个都快垮了,就像建造在空中的楼阁。陷在泥潭里的人是安定不下来的,但愿悔恨能使他追回逝去的时光。
亚辛不由自主地显得心神不定。很长时间里,他一直装成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晋级呀,工资呀,甚至政府本身都不在他眼里。不仅在同事们面前如此,就是面对自己的心灵,他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行政六级——即使能晋升到的话—也不过增加两镑钱的工资!亚辛失去过多少次这样的机会。人们说,升到六级通过审批后就可当上科长,但他亚辛什么时候在乎当这么个小头头?不过这一次他真的是坐卧不宁,尤其是在穆罕默德·哈桑先生—也就是拉德旺的生母宰奈卜现在的丈夫—这位处长被召去见副部长之后,档案处的职员中就传开了,说副部长召见处长是为了在签署晋升名单前,最后一次听取他对手下职员的意见。穆罕默德·哈桑,这个继任他充当宰奈卜丈夫的人,是他不共戴天的死敌!要不是穆罕默德·阿夫特先生,他早就把他揍扁了!这种人会说他好话吗?他乘着处长室无人的机会,跑进去打电话。这是他今天第三次打电话到法学院了,找拉德旺·亚辛听电话。
“喂,拉德旺吗?我是你爸爸……”
“你好,爸爸,一切都顶利。”
儿子的声音显得十分自信,儿子在帮父亲走后门……
“晋升名单现在签署了吗?’’
“放心吧,部长亲自推荐你,许多议员和谢赫都跟他说过,他答应一切没问题。”
“这事情不需要最后定一下吗?”
“不需要,帕夏今天早上还向我表示祝贺呢,我告诉你,你可以一百个放心。”
“谢谢你,孩子,再见!”
“再见!爸爸!预先向你贺喜。”
亚辛放下电话听筒,离开处长室。他一出门就碰见易卜拉欣·法塔赫拉先生—他的同事,也是同一级别的竞争对手——正捧着几份档案走过来,他们两个人互有提防地打了声招呼。这时,亚辛说:
“易卜拉欣先生,让我们间的竞争犹如一场体育比赛吧,不管结果如何都爽快地接受……”
“可它必须是州场光明磊落的比赛!”易卜拉欣·法塔赫拉先生恼怒地回了一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挑选晋升者必须看在真主的面上,不是靠走后门!”
“你的看法真是奇怪!在这个世界上不找关系哪能谋生?你做你的努力,我做我的努力,谁有运气和缘分谁晋级!”
“我的资历比你老。”
“我们都是老职员,多一年少一年无所谓!”
“在一年中有多少人出生,又有多少人断气……”
“有生有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
“那能力呢?”
“能力?”亚辛激动起来,“我们是在造大桥还是建电站?有什么能力不能力的!我们的工作是抄抄写写,要什么能力?我俩都是小学毕业,除此以外,我还是一个有修养的人。”
易卜拉欣·法塔赫拉先生冷笑着说:
“有修养?你好呀,有修养的先生!你能背几句诗就自以为有修养吗?你为处里拟份公文就像重新参加小学毕业考一样难,这样的水平是有修养吗?我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
他说什么东方和西方,他哪里知道阿依黛?不幸或许是多种多样的。
“你一辈子都在为你自己制造麻烦,”易司马仪·拉梯夫又一次天真地说,“依我看,书读得多就是你灾难的根源。你为什么不尝试过正常人的生活呢?”
他们已经走到伊马德丁大街的路口就拐了进去。前面有一大帮英国人挡在路中,他们避开这些士兵走了过去。易司马仪·拉梯夫不平地说道:
“让他们进地狱去吧。他们从哪来的这种欲望?天哪,难道他们真的相信自己吗?”
“我看这场战争的结局已经定了,”凯马勒说,“最迟明年春天就能见分晓……”
“纳粹主义是州种不人道的反动运动,”利雅得·格尔达斯气愤地说,“在它的铁蹄下,世界上的苦难将与日俱增。”
“管它呢!”易司马仪·拉梯夫说,“重要的是我们要见到英国人也处于那样的地位,就像老受他们欺侮的那些弱小国易哪样!”
“德国人并不比英国人好多少。”凯马勒说道。
“不过,我们受英国人欺压的苦海快要到岸了,英帝国主义今天已是日薄西山,所以还表现出一些人道主义。但我们明天要对付的是一个新的帝国主义,一个狂妄自大、贪得无厌的战争狂,这怎么办呢?”
凯马勒哈哈大笑,笑声中带有甲种新的意味,他说:
“让我们为梦想一个由公正的统一政府控制的世界而干两杯吧。”
“我们需要喝的肯定不止两杯……”
他们站在一家以前从未见到过的新开酒馆面前。这也许又是一家“恶魔式”酒馆,在战争期间,一夜间会冒出许多这种酒馆,凯马勒朝酒馆里面望了一眼,看见一个长着东方人身体的白白的女人在主持酒馆,他的双腿立即僵住了,一步也挪不动,更确切地说,不仅是他不动了,就连他的两个朋友也停下了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玛丽娅!不是玛丽娅又会是谁呢?是她,是亚辛的第二个妻子,他们几十年的邻居。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今天竟然出现在这家酒馆里,大家还以为她已经随她母亲而去了!
“你想让我们进去坐一坐吗?那就进去吧,里面只有四个大兵……”
凯马勒迟疑片刻,但是没有勇气,当他从失神中惊醒过来的时候,才说:
“不进去!”
他又看了那女人一眼,他想起了她母亲最后那些日子的情景……他们个人继续走自己的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至少有十三四年了!她是他忘不了的往事留下的一块痕迹,他的过去,他的历史,他的为人……这些都是一回事。呵,她离婚前他最后一次来思慕宫路上家中的时候是她接待的。他还记得,她当时向他诉苦,说他大哥不走正道,恢复了吃喝嫖赌的生活。他当时并未估计到这些牢骚的后果,没想到他会在这家恶魔式酒馆中当上老板娘。以前她是穆罕默德·拉德旺的千金,是他少年时代的女友和梦中情人。在过去充满欢乐和安宁的那个老家里,玛丽正在娅是一朵玫瑰,阿依莎也是一朵玫瑰,但是岁月是玫瑰的死敌。他也许能在那种欢乐之家里找到玛丽娅,就像他找到了嘉丽莱太太一样。一旦发生那种事情,那可真让他处于进退两难的窘境中。玛丽娅是与英国人调情开始的,现在又以为英国人服务而告终。
“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认识。”
“怎么认识的?”
“哦,酒馆里到处是这种女人,老妓女、不守规矩的女佣人,什么样的都有。”
“是的。”
“你为什么不进去?也许看在你的面子上,她会欢迎我们的。”
“她已不再年轻貌美了。我们还有更好的去处。”
不知不觉中他也有些年纪了,已经三十五岁左右了。他仿佛已经享尽
了人生的幸福。他过去生不逢时,现在流年不利,两者相比,他真不知道哪个更为不幸。但是,他既然已厌烦了生活,还关心年龄干什么?的确,死亡就是生活的享受。这是什么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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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埃及著名文学家纳吉布·马哈福兹的开罗三部曲《两宫间》、《思慕宫》和《怡心园》(1956—1957年出版)达到了阿拉伯现实主义小说的顶峰,至今还没有一部小说超过它在阿拉伯文学史上的地位。三部曲的书名是埃及人最熟悉的三个地名,属于开罗名闻遐迩的爱资哈尔一侯赛因街区,它们不仅是故事情节发生的主要地点,而且涉及埃及近现代史上许多历史事件。整部小说的时间段从1917年至1944年,即从第一次世界大战末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末,这是埃及现代史上反对英国殖民占领的爱国斗争风起云涌,国内矛盾错综复杂,各种社会思潮泛滥的时期。三部曲就是通过一家三代人在这个期间的生活,反映埃及人民如火如荼的爱国斗争,描绘他们的日常生活和风俗习惯,勾勒出他们的民族心理。
第一部(《两宫间》)的主人公艾哈迈德·阿卜杜·嘉瓦德是个比较富裕的商人,他在家人面前道貌岸然,从不露笑,但在朋友和熟人们面前却谈笑风生,肆无忌惮;他用拳头统治着妻子和儿女,让他们奉行严格的家规,甚至不准成年女性自由外出,自己却在外面花天酒地,寻欢作乐,还包养情妇,冶游勾栏。自从同名电影上演后,这个人物在埃及成为家喻户晓的典型,“艾哈迈德·阿卜杜·嘉瓦德”变成“既可亲又可畏的父亲”的代名词。他虽然纵情酒色,却热爱自己的祖国。1919年革命发生后,他慷慨资助,俨然成为一名激情洋溢的爱国主义者,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场革命竟然要他付出最惨重的代价。他的爱子法赫米是法学院的学生,他积极参与印制和散发传单,领导示威游行,是个革命活跃分子,开罗学生革命委员会成员。主人公发现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在做这些事时,不由得大发雷霆,要他凭《古兰经》发誓不再参加革命活动,但被儿子拒绝了。他的绝对权威第一次受到了挑战,这标志着他那建立在家人绝对服从基础上的家庭关系出现了危机。主人公对革命的态度,体现了埃及新兴资产阶级当时的处世原则:由于财富的迅速增加,他们开始追求生活的享受,但他们政治上没有地位,受到各种压迫、排挤和打击,因而从内心深处支持革命,愿意出钱出力,但当他们或他们家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时,就会退缩不前。由于英国占领军和埃及当局背信弃义,残暴地用子弹对付革命青年,法赫米在一次得到官方批准的示威游行中壮烈牺牲,这给主人公—家带来巨大的悲痛,并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他们的生活方式。主人公自己不仅居丧五年远离酒色,而且还放松了对家人的控制,甚至他的三个知心好友也与他同悲痛,暂时放弃放荡的生活。此后他虽然故态复萌,但毕竟力不从心,眼睁睁地看着许多违背他愿望的事在进行却无能为力。
女主人公艾米娜出身于宗教人士家庭,受到严格的伊斯兰道德的教育,是个典型的伊斯兰式贤妻良母。三部曲一开始就描写她后半夜起床,从阳台的窗户圆孔中望出去,等候丈夫消夜归来,然后伺候他上床睡觉。她恪守伊斯兰妇道,惟丈夫之命是从,凡事逆来顺受,即使在丈夫将她逐出家门时也从不责怪他,只是十分耐心地等待丈夫回心转意。她为这个家庭倾注了自己全部的心血,用她宽厚博大的心胸去关爱每—个人,包括丈夫与第一个妻子生的儿子亚辛她都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怀。法赫米死后她虽然获得了一些自由,丈夫允许她可以随时外出上清真寺做祈祷、上儿子的墓或去女儿家,但她始终没有摆脱丧子之痛。她每天后半夜等候丈夫回家时,都会从阳台窗户的圆孔中望着面前那条景物未改的马路,倾听熟悉的喧闹声,对周围的一切备感亲切,可是她在生活的重压下早已身心疲惫。家还是原来的家,但物是人非,政治形势和社会状况的恶化使这个家庭深受影响,使得她未老先衰,显得迷惘惆怅。丈夫因病足不出户后,她倒成了自由人,成天在外,祈求真主赐予丈夫康健,但丈夫还是在一次空袭后不久告别了人世。她是这个家的各个成员之间的真正向心力和维系人,她的最后去世标志着这个家庭的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