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滚长江东逝水
“滚滚长江东逝水”——一曲新谱旧词,随着电视剧《三国演义》的播出,半年多来,唱遍华夏神域,真是妇孺皆知。而且要唱出国门,唱向所谓之“汉文化圈”。升庵杨慎,四百年后,竟有如此身后声名,旷代殊荣;此公虽极富想象力,但在戍死云南时,恐也决难料及。其实,这首词写得并不“投入”,感叹兴亡的几句老调而已。然而,幸耶不幸耶?正因其不“投入”,才透出一种冷眼旁观、与世无争的闲适、恬淡和几许厌倦心情。讲史、评话的市井说书艺人,正要这种调调。大概这就是毛宗岗修订《三国》选中这首词充当定场诗的原因吧。
杨慎当然是大学者。后人称其记诵之博,著作之富,为明代第一。身世性情,也很不一般,首辅之子,绝对的高干子弟。进士第一,才华一时之冠。充经筵讲官,类似为首长讲课的讲师团成员,勉强算个“帝王师”了。但性情执著过甚,死心眼儿,一场关乎嘉靖皇帝生父、生母尊号所谓“大礼议”的高度敏感的政治纷争中,杨慎的首辅老子罢了官。杨慎却力执前议,开罪至尊,两受廷杖,不思悔改,落得个谪戍云南、老死穷荒的下场。按:“大礼议”一案持续多年,朝臣下狱者134人,廷杖死16人。比较起来,杨慎尚属从宽发落。此公真不简单,“劳改”期间,仍读书著述,拚而搏之。著名的《丹铅总录》,就是他落难时期之作。丹砂铅粉,古人用以校勘文字。考订之事,遂称“丹铅”,韩愈所谓“不如觑文字,丹铅事点勘”是也。但我总觉得杨慎这里还有点“影射文学”的意思,让人想到皇帝老儿赐功臣以“丹书铁券”使其后代享免罪特权(如小旋风柴进者是);杨慎父子如此下场,那“丹”便被“铅刀一割”永无希望。依升庵性情,能不牢骚满腹,借机宣泄一肚子鸟气乎?
杨慎之为学,也还是恃才傲物,不改少爷才子脾气。近人丁福保重编《升庵诗话》,综述前人、间以己意评杨慎,称:“升庵渊通博赅,而落魄不检形骸,放言好伪撰古书,以自证其说”;其形象颇近鼎堂郭氏。又称:“后学或引以病升庵。然升庵之才器,实在有明诸家之上,瑕玷虽多,而精华也复不少。《四库提要》谓求之于古,可以位置于郑樵罗泌之间,后学弃其瑕玷取其精华可也。”丁福保佛、医高人,持平之论,果然菩萨心肠。郑樵巨著《通志》,罗泌大作《路史》,皆考订典章、综核故实的大学者,杨慎位置其间,够光彩了。
《升庵诗话》,相当芜杂,典型的才子论学之作。不乏精妙之论,常见穿凿之说。著名例子就是评杜牧“千里莺啼绿映红”、“秋尽江南草未凋”两句诗了。请看这位如何钻进牛角尖不肯出来:“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也。”为证明其胡搅蛮缠有理,便喷出一句“今本多误字”,表示他另有“古本”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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