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是一部民族主义作品<br> 朱光东<br> 刘梦溪先生在《红楼梦与百年中国》一书中指出:“《红楼梦》有没有反满思想,是红学一个绝大的问题,至为重要。作为红学的一桩公案,历来为研究者所注意,对这一问题的探讨,将把对《红楼梦》思想倾向和思想性质的研究引向深入。”<br> 刘梦溪先生还引用了一段脂砚斋批语:“孙策以天下为三分,众才一旅;项籍用江东之子弟,人唯八千。遂乃分裂山河,宰割天下。岂有百万义师,一朝卷甲,殳荑斩伐,如草木焉。”“呜呼,山岳崩颓,既履危亡之运,春秋叠代,不免故去之悲,天意人事,可以凄怆伤心者矣!”他又指出:“批者引虞子山《哀江南赋序》‘将非江表王气,终于三百年乎’之语,并深致感慨,应该是指朝代兴亡而言的。如所测不误,则这段批语就很可能暗示明亡和清兴。<br> 对于刘梦溪先生的观点,笔者是完全同意的。其实,作品的民族主义思想是很明显的,如在第六十三回,宝玉说:“雄奴二音,又与匈奴相通,都是犬戎名姓。况且这两种人自尧舜时便为中华之患,晋唐诸朝,深受其害。”结合作品的历史背景,这段话除了民族主义,不可能有第二种解释。<br> 索隐派所以产生,正是因他们清楚看到小说里头的反清语言。如潘重规在《红楼梦新解·红楼梦答问》中举了许多例子,说明小说中确有反清思明的倾向。例如,乾隆四十三年八月文字狱殷宝山案即因其文中有“若姓氏,物之红色者是。夫红色之红非即姓之红也,红乃朱也”,遂至“罪不容诛”。而《红楼梦》通篇强调爱红,如怡红院、悼红轩等。又如徐述夔案以“明朝期振翮,一举去清都”、“大明天子重相见,且把壶儿搁半边”杀头抄家,而《红楼梦》十九回却故意不说“大学”而谓“除了明明德外就没书了”,又特意说“树倒猢狲散”,分明以“猢”暗示胡人。周汝昌《红楼梦新证》考证考出七十八回用力写衡王及林四娘死难之事,真正背景可能是抗清而不是打流寇。众多学者了解到《红楼梦》隐隐约约地存在悼明反清思想。<br> 但是,仅仅停留在对只字片语的理解上,还不能说明作品的主题思想就是民族主义,而只能说明作品流露了一些民族主义思想。因此,必须对作品的民族主义作进一步的探讨。<br> 清初是民族矛盾激化的时期。这一时期,诞生了一批民族主义作品,如《说岳》、《杨家将》、《桃花扇》、《长生殿》等。《红楼梦》的诞生,距这些作品问世只有几十年的时间。雍正六年(1728年)还发生了著名的“吕留良案”。雍正为此专门颁布了《大义觉迷录》,反驳华夷有别论。这说明《红楼梦》诞生的年代,民族矛盾仍然是十分尖锐的。<br> 据脂批透露,对《石头记》进行“披阅增删”开始于1744年,亦即明亡一百年。这不是巧合。第一回有一脂批日:“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介乎?”“武穆之二帝”正是岳飞“靖康耻,尤未雪”的遗恨。这一批语与上面“孙策以天下为三分”的脂批,反映了当时亡国之痛还没有被遗忘,说明《红楼梦》与《说岳》、《杨家将》、《桃花扇》等民族主义作品有着相同的时代背景。因此,《红楼梦》的民族主义,完全是可能的。<br> 一、反理学与反清的关系<br> 作品具有强烈的反理学思想。主人公声称,除四书以外,别的书都应该焚了。薛宝钗说他把朱子也看虚了。所以四书之外的书,主要指朱熹的著作。因此,要理解作品的民族主义,必须理解反理学与反清的关系。<br> 反朱子理学,在当时是十分敏感的政治问题。如谢济世曾注《大学》,雍正七年以诽谤程朱罪迫害他。颜元批判程朱理学,自称是“冒死言之”。可见反朱子理学是要杀头的。而清初却产生了以批判程朱理学为主要内容的、被顾炎武称为“拨乱反正”的民主主义思想的启蒙。<br> 有人认为,清初“民主主义”思想是明清之际我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反映。这固然不无道理,但是,它为什么出现在民族矛盾激化的清初,而不是出现在社会生产力得到恢复、资本主义萌芽进一步发展的康乾时期?为什么它的代表人物就是著名的反清人士?为什么随着清初反清斗争转入低潮,清初的民主主义也随之成为过去?可见清初的“民主主义”仅仅用资本主义萌芽来解释是不够的,还应该从民族矛盾的激化来理解。<br> 清初“民主主义”思想家对程朱理学的猛烈抨击,是由救亡复国运动推动的。<br> 一方面,程朱理学空谈心性,是一种“误人才,败天下事”、亡国亡天下的学说。颜元指出:“误人才,败天下事者,宋人之学也”(《习斋年谱》卷下),明确地把程朱理学看作亡国的罪魁祸首。它“分毫无益于社稷生民,分毫无功于疆场天地”(颜元语),“无事袖手谈心性,临危一死报君王”,在民族危亡关头束手无策,对救亡复国毫无用处。<br> 与朱熹同时的思想家陈亮,为了实现抗金中兴的目标,就批判了程朱理学“低头拱手以谈性命”,对民族危机麻木不仁的学风。他指出:程朱理学偷窃佛教的学说,教人轻视事功,是中国遭受外族侵略,“使中国胥为夷狄,安存转为沦亡而不能救”(《习学记言》卷五十)的重要原因。他提出了“务实”的口号,把“用”作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认为“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就是英雄。可见颜元对程朱理学空谈心性学风的批判,与陈亮是一致的,具有强烈的救亡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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