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用云与火来描述巴金,还是当年受到与冰心的一次谈话的启发。
每次和冰心老人闲谈之后,我都会带回一些轻松有趣的话题与友人分享。我很佩服老人的睿智,幽默,几乎每一次她都会于随意之间挥洒出一句让你觉得够得上列入“警句格言”的话来。而且在仔细琢磨之后更会感到,这样的表述,大概只有由她这样身份这样高寿这样性情的人说出来,才能具备它的幽默愉快的意味。但是,有一次她谈到巴金的一句话,却使我在当时乃至以后的好长一段时间里,久久感到语词背后的复杂和沉重。她对我说:“我写信告诉巴金,你干吗那么忧郁,我看他痛苦的时候也就是快乐的时候。”
忧郁。痛苦。……对于冰心,这些表述该如何界定,是否正确,并不重要。因为那是在经历几十年的人生风雨之后她对巴金性格的一种感悟。它深深触动我,则是在于这句平淡却又耐人寻味的话,竟和我对巴金的印象相吻合。
在我所熟悉的文化老人中,除了巴金,我大概都能在记忆中轻易地勾画出一个两个轻松的画面,一个两个轻松的话题。冰心自不必说,萧乾谈到羊羔谈到猫谈到乌龟以及花,可以抖出一串有趣的故事。沈从文在患半身不遂之后练习走路时,会因为在房间是否该都走一圈少走一圈而像小孩子般斤斤计较,或者在听家乡戏时一边笑一边落泪。他们身上,或多或少都会有一些幽默。那是一阵清风,几缕活泼跳动的阳光,或者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
巴金则不然。与他同时代的友人谈到他时,几乎无一例外地说他常常是沉默着坐在众人之间,听别人侃侃而谈,只是在回答别人的问题时,他可以一口气讲许多话,但话一讲完,便又归于沉默。在未见过他之前,我便是首先根据这样一些说法,来设想与人谈话时的巴金的模样。八十年代初,还在复旦大学念书时,我第一次走进他的客厅,坐在他的面前,谈了一些有关他的研究方面的话题。那天,有没有阳光从窗外飘洒进来,有没有落叶铺在庭院,我已经记不确切了。只记得我是带着敬意走进他的会客厅,老老实实提问,然后仔仔细细地记录。他呢,似乎也是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临场发挥,没有妙语连珠,如此而已,虽然那时他的身体远比现在要好。我顾不上捕捉当时的感觉,只是留下这样一个淡淡的印象:他并非言语不多,但决不是那种很会谈话的人。他的表情一点儿也不丰富,甚至可以说显得过于严肃,也许这是因为他面对的是几个陌生的年轻人,他得集中思路向提问者解答与他有关的历史或现实的一个个或大或小的问题。
后来见到他、同他交谈的机会多了,每次过后,我都觉得仿佛对他的理解又加深了一些,虽然实际上并非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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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爱发牢骚,但决非无病呻吟,而且我不善于言辞,不会表达自己的思想,用嘴讲不出来的,我只好靠笔帮忙,因此走上了写作的路。我不是经过刻苦钻研,勤奋读写,取得若干成就的。我不过借用文字作武器,在作品中生活,在作品中奋斗。不管拿着笔,或者放下笔,我都是在生活。
——巴金
★我从小爱发牢骚,但决非无病呻吟,而且我不善于言辞,不会表达自己的思想,用嘴讲不出来的,我只好靠笔帮忙,因此走上了写作的路。我不是经过刻苦钻研,勤奋读写,取得若干成就的。我不过借用文字作武器,在作品中生活,在作品中奋斗。不管拿着笔,或者放下笔,我都是在生活。
——巴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