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庆历新政”至“熙宁新法”的二三十年间,先后相继形成了“濂学”、“关学”、“新学”、“洛学”、“蜀学”、“涑学”等。可谓学派聚奎,相得益彰,相互论争,学说精进。但在“熙宁新法”失败以后,元祐初反对新法的司马光、吕公著等上台,大贬新法派,“新学”便成为禁学。曾糙的《高斋漫录》说:“元枯初,温公(司马光)拜相,更易熙丰政事。……公(王安石)问有何新事,对曰:‘近有指挥不得看《字说》。’公曰:‘法度可改,文字亦不得作乎?”’后来新法派虽又上台执政,但已基本属于政治上的党派斗争,于“新学”本身的发展已无太大关系,这样“新学”便衰微了。“蜀学”的苏轼、苏辙,初亦主张改革,但在王安石变法过程中由于方略、方法上的分歧而成为反新法派,在这点上“洛学”和“蜀学”结成了联盟。然而到新法废除后的元祐时期,洛、蜀两派又如同水火,陷入了政治的党派纠纷之
中。此期间虽互有起伏,但二苏的“蜀学”总因其以三教合一为旨归,释、道味道较浓而被目为禅。
宋明理学是一种追根究底的理性主义哲学,求理精神是其最基本的学术精神。它最切近的学术目标就是“格物穷理”或“即物穷理”。这个理是形而上的存有,是天地万物普遍存有的根据,也是最深层的价值源泉。
求理精神是宋明时期社会文化思潮和民族时代精神的显著标志。它反映了中华民族最深层的生存方式和文化核心,以及由这种生存方式和文化核心所转化的自觉生存智慧和价值关怀。在宋明理学家的思想观念中,理是事物之“所以然”与行为之“所当然”的和合本体,是先验的价值原则与经验的条理秩序的统摄融贯。对此理的“格致”和穷究,其最终目的,是为了在理性原则的指导下从事德行实践,通过道德主体的自觉操持,实现万物存有的价值以及人生的意义。用张载的话说,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理学家把理的精神或原则推及一切领域,自然、社会、人生、心灵都被召唤到理的天秤下,被追究其“所以然”与“所当然”,被判断为合理抑或不合理,以至决定其是否存在的命运,使儒学理性精神发展到一个极限,体现了宋明理学的根本特性。
朱熹一生的主要活动是,讲学授徒,著书立说。他的哲学是北宋以来思想解放的产物,是儒释道三教长期融突和合的成果,适应了重建道德形而上学和重构伦理规范及价值理想的时代需要。
《续资治通鉴》对朱熹学术思想做了总结:“熹自少有志于圣道,其为学大抵穷理以致其知,反躬以践其实,而以居敬为主。尝谓圣贤道统之传,散在方册,自经旨不明而道统三传始晦,于是竭其精力以研穷圣贤之经训。所著书为学者所宗。”指明为学宗旨、内涵和功用和影响。朱熹完成了“道学”的集大成的工作,建立了“道学”哲学体系。朱熹在世时,南宋王朝并没有认识到朱熹“道学”的社会价值,而一度予以禁止。但统治者一旦觉醒过来,朱熹的哲学便成为维护宗法统治的武器了。这种情况一直延续到近世。
“理学”是中国哲学发展史上的一个新阶段,是理论思维的一次飞跃。一般说来,人们对于宇宙的体认,就是考察宇宙是什么?世界是什么构成的?有没有神灵、造物主?自然和社会是不是神的安排或赐予?等等,这是对于自然和社会现象背后的、隐藏的存有的追根究底问题。从人类认识史的角度来说,便表现为人们往往首先探讨宇宙的构成论、生成论,即对宇宙的结构,世界的图式进行探索,然后进入到对自然现象、社会现象背后的“所以然之故”的探讨,即现象世界背后有没有一个更根本的本体的探索。
宇宙生成论或宇宙图式论,在中国古代有“阴阳五行”说,“精气”说,“天人感应”、“人副天数”论,“天论”和“水地”论等宇宙生成论以及“道生一,一生二,三生万物”和“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的宇宙生成的图式论等等。隋唐时的道教除承袭其教主老子的“道生一,……”的思想外,亦发挥了《周易·系辞传》中的“太极生两仪,……”的思想,而构成宇宙生成的图式论,这在本书周敦颐《(太极图)的来源》一节中,已可窥见这一点。佛教哲学虽具有较高的思辨性,但归根到底承认彼岸涅架世界的存在。小乘佛教认为圆道成佛的释迦牟尼是宣教师,大乘佛教则把释迦牟尼说成是全知全能的神,特别是有宗认为现实世界的物质现象、精神现象都是空的,这点与空宗相似,然强调最高精神实体(佛、相当于神)不是空的,而是有的。“理学”至少在形式上不承认有人格神的存在,否定对超自然的神灵的崇拜和信仰,理学家所谓的“自然现象、社会现象背后或之上的哪个形而上本体“理”,是“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朱子语类》卷一)的,“理则只是筒净洁空阔底世界,
无形迹,他却不会造作。气则能醖釀凝聚生物也。”既“无情意”、“无计度”、“无造作”,恐难说“理”是一个有意志的人格神。从这个意义上说,“理学”不能简单地等同于宗教亦不能与体制化的佛教、道教相并列。但具有宗教的情操和宗教的关怀,是精神化宗教。
“理学”从本质上说,是一种理性思维,是哲学的理论思维形态。它从理论上超越了儒家传统的“天命论”以及董仲舒的“天人感应”论。程颐批判说:“儒者有两说:一说,天生禽兽,本为人食,此说不是。岂有人为虮虱而生耶?一说,禽兽待人而生,杀之则不仁,此说亦不然。”(《河南程氏外书》卷第八,《二程集》第399页)朱熹在总结历史上“天”的演变过程时说:“要人自看得分晓,也有说苍苍者,也有说主宰者,也有单训理时。”(《朱子语类》卷一)《诗经》有:“悠悠苍天”,即指自然之天;《春秋繁露·郊祭》有:“天者,百神之大君也。”即主宰者之天,二程则训为“理”。这就是说理学家在复兴儒学时,不是重复以往儒家“天命论”,而是采纳儒家伦理纲常、道德名教;不是把形而上本体“理”与有意志、有人格的“天”相混同,而是对超自然的信仰的超越。因为从理论思维上说,“天命论”以“天”为“有”,便有使精神本体等同于某一事物现象之失,还属于宇宙生成论阶段。
“理学”尽管援道教的宇宙生成论和佛教的思辨哲学人儒,但仍保持儒家重生轻死的观念,在生死观上,始终与佛、道有别,并对佛、道有神论的神不灭论持批判态度。朱熹和吕祖谦共同编撰的道学人门之书《近思录》第十三卷便是讲辟佛、道“异端之害”。在这卷里便摘录了张载和二程抨击佛教“死生流转”和道教的“白日飞升”的宗教理论。张载说:
浮图(屠)明鬼,谓有识之死受生循环,遂厌苦求免,可谓 知鬼乎?以人生为妄,可谓知人乎?……今浮图(屠)极论要归,必谓死生流转,非得道不免,谓之悟道可乎?(《近思录》卷十三;另见《正蒙·乾称篇》第十七,《张载集》第64页)程颢说:
释氏本怖死生为利,岂是公道,唯务上达而无下学,然则其上达处,岂有是也。……或日释氏地狱之类,皆是为下根之设此怖令为善。先生日:至诚贯天地,人尚有不化,岂有立伪教而人可化乎?(《近思录》卷十三)张、程均批判佛教的流转轮回之说,佛教认为,一个人不能求得解脱,就要在天、人、阿修罗、地狱、饿鬼、畜生这“六道”中轮回。《心地观经》说:“有情轮回生六道,犹如车轮无始终。”这六处便是众生轮回之道途。佛教生死流转轮回,无疑在民众中有很大影响。
对道教神仙之说,二程批判说:“若说白日飞升之类则无,若言居山林间保形炼气,以延年益寿则有之。”(《近思录》卷十三)反对长生不老,白日飞升的理论。
从汉唐经学或隋唐佛学到宋明理学,是理论思维形态逐渐完善的过程。如果说宇宙生成论、宇宙图式论是回答宇宙是什么?世界是哪些材料构成的?是谁构成的话?那么,形而上学本体论是探讨世界是怎样存在的?本质是什么?终极原因是什么?就是要从理论上回答世界的本质、世界的终极根据问题。所以,从宇宙生成论、宇宙图式论进到了宇宙本体论,在中国哲学认识史上可谓是一次跃进。
黑格尔在《哲学史讲演录》中说:“我认为:历史上的那些哲学系统的次序,与理念里的那些概念规定的逻辑推演的次序是相同的。我认为:如果我们能够对哲学史里面出现的各个系统的基本概念,完全剥掉它们的外在形态和特殊应用,我们就可以得到理念自身发展的各个不同的阶段的逻辑概念了。”(《导言》,第一卷,三联书店1956年版,第34页)黑格尔把哲学系统的次序、即理念范畴自身发展,是与概念、范畴逻辑推演的次序相符合的,也就是说,是分阶段的,这是黑氏对哲学史的诠释。
哲学思想的发展史就是整个人类思想螺旋式提升的历史,从人类认知运动的角度来考察,凡是在哲学思想发展史上产生过影响、做出过贡献或具有一定历史地位的,都有其历史的价值和具有构成每个阶段链的作用。作为宋元明清时期的整个“理学”思潮,无疑是中国哲学思想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阶段。
从春秋到战国,是我国社会、思想大变革时期,在此期间,道(天道、地道、人道)是哲学思想上争论的中心问题,原来居主导地位的“以德敬天”的思想,开始动摇。天的神圣权威逐渐失落,天道出现了自然化倾向,在对世界的体认上,人道思潮逐渐掀起。春秋时期出现了怨天、骂天的思潮,孔子怀疑鬼神,主张“尽人事”而“待天命”,“敬鬼神而远之”,表示了人们企图从绝对“天命论”中解脱出来的一种努力,也是对人的自我力量的自觉。墨子与孔子相对,主张“非命”、“尚力”,但又讲“天志”、“明鬼”。孔子从人道出发,对鬼神持怀疑态度,而墨子从经验论出发,又论证了鬼神的存在。老子讲玄之又玄的“道”,用“道”来代替“上帝”或“天道”,以“道”的自然“无为”来否定孔子的“天命”和墨子有意志、有人格的“天”或鬼神;在“古今”、“礼法”、“天人”、“名实”、“知行”之辩中用“道”来否定礼法、刑政、功利等。孔子尊重人的理性和能动作用,墨子重视感觉经验、非命尚力,老子致力于事物有生于无的根底的探索。他们各自从不同方面对人类哲学的发展繁荣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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