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左派”与“自由主义”的这场论争还相当炽热的时候,很多人已经感到了彼此互相攻讦对方道德用心的做法毒化了知识界的讨论气氛,感到了这场论争内容上的贫乏,却少有人指出论争双方使用理论资源、使用现实资源、使用历史资源、使用他民族资源的方式,和学界通常使用这些资源方式的关系;亦很少反思论争者观察问题、思考问题的方式和逻辑与平时学界的方式和逻辑间的关系。
尤其令人不安的是,更少有人自觉去思考、评估与解析大规模论争的有效方式。因为从历史经验看,大规模的论争虽然思想含金量令人起疑,却往往是重塑气氛、感觉、语言环境的关键时刻,通常它们不是以其思想的优秀改变人,而是以重塑气氛、感觉和语言环境的方式影响、改变人。只要回顾一下民国时期的东西方文化论战、社会史论战等几次思想含金量平平,但后果影响深远的论战,就可知道我现在的忧虑绝对不是没来由的杞人忧天。究竟如何分析和预测发生在我们眼前的这场论争的全部后果,非我一时所能胜任。但有些后果是眼下就能观察到的:比如,论争的声势浩大和结构简单,造就了一批思想和心智都不复杂但机敏善辩的思想新星,这批人的存在加上媒体对这场论争的理解程度,会更加固化这一简单的结构;比如,论争成了焦点后,公开和私下谈论会自觉不自觉地与它相关,对那些本身思考能力就不足者,论争的结构往往有一种吸纳作用,既会固化那些本来有一定流动性、可塑性的感觉和思考,又会让人自己忽略那些有待培育,却不能归于论争结构中的苗头、倾向;再比如,对那些本身已经成熟到足以抵拒论争结构的复杂者来说,知识界刊物一定的论争结构化,大大减少了可供更为独特、复杂的思考生长展开的思想空间。
更有甚者,这场结构简单的论争中所蕴涵的现实关怀和责任激情,使得不少人以此自足自立,无心于更复杂的思考和学习。尤其令人不解的是,那种通过把某人某杂志指为某某派,然后不理会其学术思想的贡献,在这种论争气氛和结构里,反倒俨然成了一种道德之举。这一逻辑的普遍运用是这场争论最令人扼腕和触目的后果之一。比如,通过把一学者指称为“某某派”,然后,用论争中一般这派的观点表现来概括其思想和用心,再脱离上下文孤立摘取其一些词句,说明自己指称的证据,以此来回避和无视这位学者思想和理论上的贡献。同样的逻辑也降临到曾作为当代中国知识界象征的某杂志上。通过指称该杂志为某某派刊物,无视该杂志这几年在打开知识界问题视域、学术理论视域上的有效成就,无视其把自己创建成一个思想空间,以促进中国知识界思想丰富和深化为职志的有效努力。
论争爆发前虽然很多人都意识到一场展现分歧的争论不可避免,并且多认为把私下的议论转成公开的讨论对建设一个健康开放的中国知识界有益无害,但我想,当时怎么也不会有人想到论争会以一种如此简单和恶性的方式展开和持续。真的,一切太令人难以置信了。然而不管这场论争曾经让我们多么惊愕和沮丧,我们都不得不承认和面对,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边和眼前的、事前让人怎么也无法想像的事实。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如何才能克服这场论争中知识界所暴露出的问题和论争可能造成的负面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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