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师道,即是重道学也。重读书人,即是求进步也。凡读《思辨录》中论善治,必当会归之于其论真学而一以贯之,斯可得其深趣矣。
桴亭之学,一依朱子格物穷理之教,故主随事精察,谓:
向读区田法而异之,民间何以竟不传?及读《元史》,见元时尝以此法下之民间,迄无成功。予尝欲亲试之。
今《思辨录》中备详其说。
桴亭又论兵法有日:
唐有《李靖兵法》,今仅存杜氏《通典》所载,戚南塘《纪效新书》,从此书中脱出。
予尝欲辑兵书为三卷,日道,日法,日术。道只是道理,四书五经中言兵,及圣贤古今论兵格言,必有合于王者之道者乃取。法则法制,如《司马法》、《李靖兵法》及《纪效新书》、《八阵发明》之类。术则智术,如孙吴兵法及古今史传所记攻战之迹。令学者先知道,次学法,次论术,庶体用不淆,而人才有造。
又曰:
戚继光《纪效新书》特胜,以其曾经实历。《练兵实纪》不如《纪效新书》。
明末天下多寇,桴亭又辑《城守全书》,自称颇为详密。
桴亭于农政兵书,平日既多究心,其他如天文历数、地理险要、河渠水利、医学药物,几于无不研穷。兹不摘引。
桴亭又留心诗文,有《书鉴》一编,专取古文中有关兴衰治乱者。又有《诗鉴》一编,专取汉唐以后诗有合于兴观群怨者。而其论诗,尤具只见。尝日:
不论人论世而论诗,论诗又不论志而论辞,总之不知诗。
选诗必欲人与诗合,诗与事合,乃可入选。不然,诗虽佳,皆伪言也。
又曰:
邵尧夫《击壤集》,前无古,后无今,其独造处,直是不
可及。
尧夫诗胸次极妙,直与天地万物上下同流。
康节直任天机,纵横无碍,从来诗体不得而拘,谓之风流人豪,岂不信然?
康节诗直把诗作际天际地一事,岂止篇章辞句而已。唐人诗,康节做得。康节诗,唐人做不得。
白沙之诗,合道理与风雅为一,所作诗有子美诗之圣,尧夫有别传云云,盖欲合子美、尧夫为一人。
凡其兴趣之广泛,途辙之开阔,实可谓是朱子后一人。桴亭又日:
圣人之教,无所不该,《论语》所称有四科,后世人才果能于四科之中出类拔萃,此即圣人之徒也。后世不知此义,孔孟之后,概以伏生、申公、欧阳高、夏侯胜之徒当之,不过文学中入耳。乃历汉唐以来,俨然专两庑之席,而功业彪炳,志行卓荦,为古今人所信服者,不得与从祀之列,概摈之门墙之外,是止以吾夫子为一经生,而裒集后世许多无用之老儒,共作一堂衣钵也。无怪乎奇伟英雄之士,掉臂而去,而作史者必另为“道学传”以载其人,而为道学者,亦甘自处于一隅之陋,此其失非细故也。
又曰:
圣人之教,无所不该。当一洗向来学究之习,而成圣人大无外之教。
或问:吾辈为学,如释老之类,亦当博涉否?日:欲为大
儒,欲任斯道之责,二氏之书,岂得闭而不窥。
又曰:
愚意圣门从祀,自及门七十子,及周、程、张、朱具体大儒之外,皆当分为四科,妙选古今以来卓荦奇伟第一等人物,尽入从祀。如黄宪、文中子德行,张良、李泌言语,孔明、房、杜、韩、范、司马政事,迁、固、李、杜、韩、柳、欧阳文学,庶几一洗向来学究之习,而成圣人大无外之教。
又曰:
如周子、朱子,其功不在孟子下,此尤当在配享之列,非仅从祀已也。
又曰:
凡古来节义名臣,如关羽、颜真卿、张巡、岳飞,皆当在德行之列。小儒不知,而二氏反得窃之以惑众。在二氏未免为援儒入墨,在吾儒未免推而远之。
又曰:
圣人生末世,真是任大责重。使达而在上,则凡井田、学校,前人已坏之法皆其事。穷而在下,则凡理学、经济,前贤未备之书皆其职。虽砣屹孳孳,夜以继日,犹将不足。岂得自托涵养,悠悠终日乎?
孔子删述六经无论矣。孔子而下,德之盛者莫如朱子,然朱子一生功业,亦只在著书。
又日:
凡有功业,皆与人共之。著述者无论矣。读而传之者居其半,表彰而尊信之者居其半,举而措之行事者居其半。苟于斯道有一分之力,则于斯道有一分之功。凡桴亭之所志所学,亦可于此想见其大概。
此稿刊载于一九七○年七月《故宫图书季刊》一卷一期
自孟子唱性善之说,后儒如荀卿、董仲舒、扬雄、荀悦以及唐之韩愈,皆不信奉。经宋代程朱之推尊,而后孟子性善之说,遂成为此下儒家之定论。然程朱之说性善,其果有当于孟子当时之真意与否,明清两代,递有争议。尤著者,为颜习斋与戴东原,二人皆攻诋程朱,又遍及宋儒,其所辨说,果为得孟子真义否,仍滋疑难。晚明王船山,犹在颜戴之前,独尊横渠以纠程朱之失,较之颜戴,似为持平,而抑又深至。抑且于朱陆异同之外,又提出张程异同之新公案,为治宋儒思想者所不可不知。旧著《近三百年学术史》于船山思想,叙述粗备,独于此节,略而未及。本篇乃专就船山《读四书大全说》一书,有关于阐释孟子道性善之义者,撮要列举,以资讨论孟子性善论者作参考,亦为治宋学有意研究张程异同者作例示。昔尝有意为旧著《学术史》拾遗补缺,草为外篇,成稿四五篇,中经离乱,尽已散佚,此稿亦往昔作为外篇之意。有志治船山思想者,可取与旧著《学术史》并观,凡彼所详,此不复赘也。
孔子极少言性与天道。《论语》惟“性相近”一章言及“性”字,兹先引船山说此章者于前,其言曰: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