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水平，著名作家，山西大学文学院教授，中宣部“四个一批”人才，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著有：长篇小说《裸地》《活水》《和平》；中短篇小说集《喊山》《过光景》《空山·草马》等；散文集《走过时间》《河水带走两岸》《繁华深处的街巷》《我走我在》等；电视剧剧本《盘龙卧虎高山顶》《平凡的世界》。中篇小说《喊山》获第四届鲁迅文学奖。

本书是“大国工匠人物传”丛书之一，是三星堆博物馆文物修复师、2022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郭汉中的传记，鲁迅文学奖得主葛水平通过文学故事的形式，对郭汉中的个人成长历程、生活情况和工作感悟进行全景扫描。

在近40年的时间里，郭汉中始终坚守在文物修复第一线，与前辈后生一道，用坚持不懈和精益求精的工匠精神，让青铜神树、青铜大立人、黄金面具等数以千计的珍宝重现风采。在他的身上，集中体现了爱岗敬业、争创一流、艰苦奋斗、勇于创新、淡泊名利、甘于奉献的劳模精神，崇尚劳动、热爱劳动、辛勤劳动、诚实劳动的劳动精神，执着专注、精益求精、一丝不苟、追求卓越的工匠精神。

第一章叩响三星堆门环

北方大雪。

此刻的广汉平原温暖如春，偶有小风吹过，三角梅零零星星地开着，一些柑类水果在树上已经成熟，万物青枝绿叶。

南方没有冬天。

鸭子河流过，使平原上出现一道裂谷，不知是河流劈开，还是人工的选择。已经流了无数个年月日的河水，现在变得细小舒缓。广汉平原为风提供了辗转腾挪的条件，风从鸭子河一点点旋起，想把遮挡太阳的云层旋出一道裂口。起风了，风使天空的颜色变得旖旎魅惑。

植物腐败的气味弥漫在风中，风稀释了它的甜腻，丝缕般从行走的人们脸颊前一晃而过。嗅觉灵敏的人，已经明显感觉到季节开始走向最深邃的部分了，时光年复一年这样消逝这样呈现，一副表情，而变化的永远是人世间。

我看见三星堆博物馆出口处挤满了游人，在这个平常的傍晚，我用一天的时间从北方来到此处。

从德阳火车站开车来接我的小孙说：“每天都有这么多人，此刻是闭馆时间。”

我来三星堆博物馆采访“大国工匠”郭汉中——从事文物修复工作 40 年，经手修复承接项目文物高达 6000 余件，为三星堆博物馆创造业务收入 1200 多万元，并为三星堆博物馆乃至四川的文物发掘修复等事业作出卓越贡献的青铜器修复工匠。

中国古代青铜器是几千年前的历史遗物，经过地下埋藏，遭到自然界的腐蚀破坏，出土的铜器往往是破碎和残缺不全的。文化层出土器物，既是传承悠久华夏文明的重要载体，更是一个时代科技能力、工艺水平、历史文化、社会关系、意识形态与宗教信仰的集中体现，并对后世相关工艺的发展和研究产生极其深远的影响。古代器物出土是不可再生资源，随着时间与环境的变化，青铜器在埋藏、保存与传承过程中常会经受不同程度的损害，不仅降低了文物器皿本身的艺术价值，也干扰与阻碍了获取研究工作的进行。一个完整的文物修复过程，是研究器物的时代特点、造型艺术、铸造工艺，并成为近代铸造工艺的重要借鉴，因而大多数的青铜器都需要经过几番修复，以利于它们的长期保存，从而更好呈现它们在历史、艺术和科学中的价值，因而“工匠”是一项非常重要而且有意义的工作。

“大国工匠”是由全国总工会和中央广播电视总台联合举办，于 2018 年 6 月启动，经过推荐、初选、评委会评选等环节产生的。郭汉中入选 2022 年“大国工匠年度人物”。

郭汉中没有学历和文凭，从事文物修复工作 40 年，也可以说三星堆新馆所有呈现出来的作品几乎都出自他的双手。一个农民，出身苦寒家庭，16 岁进入社会，为了生存而努力生活的年轻人，后来成为怀揣手艺走天下的“大师傅”。历史就是历史，过去发生的事实无法改变，时光不可能倒流，历史就是指过去本身。

郭汉中的过去，生存的欲望诱使他成为一个努力者。努力，是生存的必须方式，是活着的一个肯定证据，是成功必备的一个基本理由。

暮色来临之前，尘土毛茸茸的颗粒在不停地飞舞中也已经蜷伏了，这是一天中三星堆博物馆人流趋缓，空寂得让人几乎忽略知觉的时辰。站在博物馆空阔的大地上，遥想古代，万物有灵是人类祖先对大千世界的共同感受，也是对陌生而神秘世界的最初的解释。在远古，我们的祖先脆弱得犹如蝼蚁。无论是酷烈的太阳、肆虐的风雨、狂暴的江河、冷漠的崇山峻岭，还是凶残的猛兽、无情的烈火、骤然而至的疾病中毒以及想象中的厉鬼，都对他们构成威胁，使得他们恐惧、担忧以至于日夜不宁。他们试图通过人神交往，请求无所不能的神灵同情、关爱、悲悯、宽恕、息怒、庇护和恩赐。

神在，人间在。

三星堆是远古的梦，是一个谜！

这片古老而宁静的风物里，那历史岁月久远的河流在做怎样的流淌？时光的日子将这些厚重的记忆剥落，考古学者收集着三星堆古老而斑驳的信息记忆。这些远古文物神秘的面纱正在一点点被揭开，那些曾经被久远岁月湮没的文明正在一点点被重现……带着一颗好奇的心走来，这些未解之谜在华夏大地上连接着中华文明这个纽带。但是，围绕着三星堆的发现引发了种种纠葛困惑，出土的物件里有太多的话题需要猜想，那是无法言传的奥秘，天地间最大的秘密可能就是我们人类自己，漫长的人类生活有太多的谜题。

如果说三星堆精美绝伦的文物群体，是古蜀先民精神世界的生动写照——礼敬天地的美玉、造型独特的神坛、纵目千里的面具、人鸟合一的神像、振翅高飞的凤鸟、达地通天的神树，都深藏着神祇的信仰；那么，对自然万物的无比虔敬，则展现了古蜀先民浪漫的想象力和非凡的创造力。一段谜一样的历史，在生动诗韵里再现古蜀国辉煌的从前，故事只是从发现开始，透过广汉平原浩荡的长风，将三星堆碎落的记忆组合，将青铜文化的空白祭起。

这里的风景，这里的故事，想象一棵青铜神树任意地摇曳自己的枝叶，无须为别人遮阴，无须进行光合作用，无须接受太阳的亮度对人纤毫毕现的刺穿。即使树被岁月撞击出了无数段伤口，有工匠细细的摩挲，它最后的呈现——青绿，是氧化反应生成碱式碳酸铜形成了的绿锈；如果埋藏环境水分充足，还会有硫化铜的生成，会形成青金石一样的蓝锈；如果青铜器中锡的含量比较高，且集中在表面，就会反应生成氧化亚锡，形成炭一样的黑锈；如果在碱性的环境中，又会生成氧化亚铜，形成玫瑰血一样的红锈……其实，在青铜器刚刚铸造完毕时，所呈现的颜色是金色，古人将其命名为“吉金”。

古以祭祀为吉礼，故称铜铸之祭器为“吉金”。

吉金就是精纯而美好的青铜，有青铜器铭文自称“吉金”，以显示其尊贵。

青铜，人类创造的第一种合金，它的出现让历史进入了一个新的时代——青铜时代。

我在采访郭汉中之前，对青铜时代有了一个简单的了解：它是人类技术发展的阶段中，使用青铜兵器和工具的时代。中国的青铜时代主要指夏至战国时期，战国晚期铁器技术进步，普遍用到生产、生活工具和兵器，青铜时代落幕。中原青铜器，以夏商周核心文化圈为主体，其他如晋、燕、齐、鲁等诸侯国青铜器，虽然结合当地特色有一定创新，但文化内核仍旧是商周青铜文化，所以统称为中原青铜器。夏商周青铜时代重视礼器，因为礼器的多寡直接反映了贵族在等级制度上的尊卑贵贱。所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说的是宗庙祭祀、方国征伐都需要大量的祭器和兵器，青铜器已然是政治地位的象征。

夜色是最好的修饰品，明月在三星堆博物馆上空升起，夜宽容而纵深。

小孙说：“三星堆所有的馆藏文物都是郭汉中老师参与修复的。今年馆里的收入应该有两亿元了。”

我突然并不急于见到郭汉中了，而是想目睹了馆藏文物之后再采访他。

称为“礼器”的青铜，承载了人与神之间沟通和圣化世界秩序的中心纽带。

第一章叩响三星堆门环

第二章历史是过去，但历史从来没有过去

第三章一双玲珑手

第四章初心如磐向未来

第五章留住时光的步履

第六章古蜀风华需要接续传承

第七章光阴中的剥茧抽丝

第八章眼中往深里走的岁月

第九章阻挡和切断的力量

第十章爱是走向未来的通行证

第十一章心手合一的工匠绝活

第十二章太阳崇拜和接天之谜

第十三章“文物外交”：与世界的多次约会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