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书摘/书影
猴山上的梦
第一场
马卡克仍然躺在地上,身边是他的面具。远处传来一声叫喊,回荡在舞台上。穆斯蒂克,一个跛脚的小个子男人,扛着麻袋步入小屋四周的晨光里,累得气喘吁吁。
穆斯蒂克 马卡克,马卡克,醒醒。是我,穆斯蒂克。我在山谷的口子上喊你,你没听见?我从阿尔辛多餐馆又带回一麻袋番红花。今天是赶集日,时间不等人啊。我把波提利亚拴在了山谷边的一棵橄胶树上。
(马卡克动弹了一下身子)
马卡克 波提利亚?什么波提利亚?
穆斯蒂克 这话说的!什么波提利亚?就是咱俩跟费利西安买的那头驴啊!每个星期六都要我叫醒你,烦死了!木炭准备好了吗?匀一点给我生火用。(把马卡克搀进小屋)喂,怎么啦?出什么事了?(俯身)喂,兄弟?(把手背搭在马卡克的额头上)没发烧。没出汗。(在屋里来回转圈,很是苦恼)该怎么办呢?上回发生这事的时候,我是在屋外找到你的,你发着烧,直打哆嗦。该怎么办呢?(他一把扔下手里的麻袋)
马卡克 你一个人去吧。
穆斯蒂克 一个人去?啧,一个人去。
马卡克 我已经疯了,穆斯蒂克。
穆斯蒂克 疯了?明天再疯吧,今天可是赶集日。咱们有三袋木炭,
每袋卖三先令六便士,一星期拢共才十先令六便士,可你居然在这时候疯了?要咖啡吗?
马卡克 不想喝。
穆斯蒂克 好吧,可我想喝。我都快冻死了。(穆斯蒂克准备好咖啡,然后在微弱的炉火旁坐下,焦虑地望着在煮的开水。他掏出烟斗,叹口气)
马卡克 穆斯蒂克?
穆斯蒂克 嗯?
马卡克 咱俩认识多少年了?
穆斯蒂克 (耸耸肩)三四年吧。怎么了?(泡咖啡)
马卡克 你觉得这算久吗?
穆斯蒂克 (转身瞪了他一眼)不算。(沉吟片刻)喂,咱们还去不去赶集?
马卡克 去,咱们去。
穆斯蒂克 (蹲在地上,拨拢火堆)这不,我刚给你弄了点热的东西喝。(身体往后一仰,抽起烟斗来)四年啦。我还记得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马卡克 真的吗?
穆斯蒂克 真的。喝醉了,烂醉,拖着这条上帝给我的瘸腿,倒在哪儿都能睡。有天早上你来市场,在阴沟里发现了我,你把我像黏着灰尘的苍蝇一样拽起来,然后咱俩就做起了这木炭生意。你负责砍柴、烧炭和别的,我呢负责拿去卖,后来咱们赚够了钱,买了这头驴。(伸手去拿咖啡)来,把杯子递给我。(泡咖啡)没错,只有你让我相信一个瘸腿的黑人这辈子还能干出点名堂。八月份就已经满四年啦。喝吧。(把杯子递给马卡克)喝吧。但喝完以后得赶紧下山!
马卡克 (盯着杯中的咖啡)穆斯蒂克……
穆斯蒂克 (耐心地)嗯?
马卡克 听我说。你是抄同一条近路上山的吗?
穆斯蒂克 是。
马卡克 是有木桥和白瀑布的那条路吗?
穆斯蒂克 是有木桥和白瀑布的那条路。
马卡克 那条两个人没法并排通过的小路?
穆斯蒂克 那条两个人没法……你喝吧。
(笛声。鸟鸣)
马卡克 (起立)今天早上,一大早,月亮还挂在天上的时候,我去山下的炭窑装煤。听我说,你先在脑海里升起一团白雾;让那雾像女人衣服上的一块布,挂在荆棘上、树枝上,让它从地上升起,像复活日早晨死人的呼吸。我在去山上炭窑的路上会穿过这片雾。接着,请在蜘蛛网上缀满沉甸甸的钻石,当我的手轻轻碰到的时候,让项链断掉。我记得,心里还记得,知了在锯木头,锯木头,它比砍柴人起得还早。还有牛蛙的鼓噪,乌鸫唱的小调。这老头儿,丑得要命的老头儿,在蒙蒙雾气当中走啊走,直到我感觉我就是上帝,腾云驾雾,来到想象中的天堂。然后我听到了这首歌。不是乌鸫唱的小调,不是牛蛙的鼓噪,也不是鹦鹉的口哨。当我轻轻拨开树枝,抖落枝头的露水,身体飘浮在云烟当中,雾的绷带正剥蚀着我的眼。当我到了这地方,看见这个女人在唱歌,我的脚便生了根,再也走不动。千万根银针刺进我的血管,像一群小鱼从天而降。我头发里的蛇在互相说着话,烟雾的嘴巴张开,我看见这个女人,世界上最漂亮的尤物,像月亮似的迎面飘来,仿佛月亮也有自己的路。我见状正要走开,这时,她居然喊出了我的名字,我的真名,一个我从来不用的名字。你过来,她说。过来,别怕。于是我就走上前一步又一步。她让我坐下,然后开始跟我说话。
穆斯蒂克 马卡克。
马卡克 (生气地)听我说,我没有疯。好好听着!
穆斯蒂克 我有的是时间。(很恼火)
马卡克 是啊,是啊……她告诉我的事,你绝对不会相信。她居然知道我的名字,我的年龄,我是在哪儿生的,知道我是烧炭的,靠卖炭生活。她知道我单身,没有老婆,没有朋友……
穆斯蒂克 没有朋友……
马卡克 马卡克不是我的真名。我告诉她我的情况,她说,我要是愿意,她可以过来跟我一起住。于是,我就把她搂到怀里,带到了这儿。
穆斯蒂克 (环顾四周)这儿?白种女人?不会是什么女鬼吧?
马卡克 我留她在这儿过夜,还煮东西给她吃。当时就坐在这炉火旁。穆斯蒂克,我永远忘不了她说的一些话。她说,我不该再这么过下去,不该躲在树林里,不能自认为长得丑就害怕见人。她还说,我的祖先都是狮子和国王。
(鼓声隆隆)
穆斯蒂克 哦,那你真是好福气。(懒洋洋地站起来)不像我和波提利亚,今天早上还得烧三袋木炭,拿去集市上卖。咱们买煤铲,还欠阿尔辛多十八先令,约翰内斯答应给一袋粮食,换咱们的半袋木炭。你准是做噩梦了,要不就是睡在外头,被露水淋湿,着凉了。
马卡克 我没做梦。
穆斯蒂克 (恼火地)没做梦?那她人呢?去哪儿了?(取笑地四处寻找)在楼上?瞧!你做梦了,她在这儿呐(敲敲自己的头)。那好,带她去赶集吧。天虽然热,但人还是得赚钱。
马卡克 跟你说不是梦。
穆斯蒂克 还记得吗?有天早上,我从山下上来,一拨开树丛,就见你在屋子旁边直打哆嗦,一边还念念有词,眼神看着不太正常。于是我弄来一堆树枝,生起火,让你发汗,这才把你身上那股邪气给逼出来。哪个白人小姐?你啥也不是。又黑又丑又穷,屁都不如。你跟我一样,又矮又丑,还有只S形的畸形足。咱俩在一起只能算一个人。你这是要去哪儿?
马卡克 我去拿木炭。(马卡克走出门外,穆斯蒂克一边整理东西,一边自言自语)
穆斯蒂克 黑人真是命苦。(在屋里四处翻找,然后熄灭炉火,收拾
起杯子)你看他和这时不时发作的病。男人不光白天得撑住,晚上还要对付噩梦。嘿,我这是在找什么呢?(把手伸到长椅下面,然后满怀恐惧地慢慢缩回来)啊啊啊啊啊。
(他转头猛甩手,这时,马卡克跑了进来)
马卡克 穆斯蒂克!
穆斯蒂克 (身子一抖)蜘蛛。麻袋上有蜘蛛。又大又白,还产了卵。一只产下白卵的母蜘蛛。我最讨厌这种东西。
马卡克 在哪儿呢?
穆斯蒂克 你看。弄死它,弄死它。(摘下帽子一阵猛打)糟了!糟了!这东西从手上爬过的时候,我的血顿时变成千万根针。(气喘吁吁地重新坐下)喂,你在看啥呢?(沉吟片刻)难道是什么不祥之兆?
马卡克 对,不祥之兆。
穆斯蒂克 嗯?
马卡克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穆斯蒂克 知道。(伸出颤抖的手)见鬼!我才不信呢。我可不是野
蛮人。人都有一死。死的方式很多。但产白卵的蜘蛛不会要你的命。(沉默)你当然信这个。你……你……你和野兽一样地活着,什么都信!(指着蜘蛛)那!(一脚踩了上去)
马卡克 她说我会看到征兆。
穆斯蒂克 是啊,在每个他妈的月圆之夜。
马卡克 我必须照她说的去做,也就是……
穆斯蒂克 也就是去卖炭!咦,还有一袋呢?(在长椅下面摸索,拽出一副拖着粗糙长发的白色面具)这就是那个她?呃?就这黑人小孩戴的破玩意儿?(戴上面具,扭动身体,跳起舞来)面包果饼,两个铜板一个,面包果饼,两个铜板一个。
(马卡克后退一步)
马卡克 你这是哪里弄来的?
穆斯蒂克 你没见过?
马卡克 (缓缓地)从没见过。
穆斯蒂克 她丢了自己的脸,最不该丢的东西。啊,我的上帝。(在炉边坐下,一边拨着火,一边气呼呼地抽着烟斗)该死,火居然灭了。
马卡克 我从没见过。(沉吟片刻)备马!
穆斯蒂克 嗯?
马卡克 备马,如果你爱我的话,穆斯蒂克。给我削一根尖的竹子,扶我上马,因为马卡克要去闯天下,马卡克要像从前在非洲那样行走,那时他的名字叫雄狮!
穆斯蒂克 备马?你是指波提利亚那头傻驴吧?你这煤炉锅的破脑袋啥时候能正常点?有哪个女人正眼瞧过你?更别提白种女人了。备马?我倒是可以把这破洋铁罐按你头上,再给你削一根竹矛,拿我这两只手把你托上那饿得半死的傻驴,让你出去叫天下人都来看你的笑话。可是,要去哪儿呢?两个口袋空空的黑鬼要去哪儿呢?去打仗?
马卡克 不。去非洲!
穆斯蒂克 哦哦!非洲?你干吗不早告诉我?咱们走着去吗?(他站在屋门口,马卡克一把将他推开)
马卡克 滚开,你这孬种!
穆斯蒂克 (躺在地上)你疯了。上帝做证,你疯了。哦,上帝,终于有一天,我发现你疯了。(马卡克蹲在他身边。穆斯蒂克伤心地流着泪)
马卡克 伤着了吗,老弟?听我说,听我说,穆斯蒂克。我没有疯。上帝做证,我没有疯。你以前说过,我把你像黏着灰尘的苍蝇一样拽起来,所以你愿意为我做任何事。那好,我现在求你一件事。别哭!你说咱们是一辈子的朋友。喂,先别管那蜘蛛。假如咱们非得死,老弟,那与其躲在这树林里,还不如战死疆场,对不对?那好,你就听我马卡克的。什么也不用带,咱们照样能活下去。(马卡克把穆斯蒂克搀起来,伸手取过竹矛,走出小屋)
穆斯蒂克 对,对,主人。(穆斯蒂克灭了炉火,拿起麻袋、凳子和面具,又看了一眼那被踩扁的蜘蛛,禁不住一阵哆嗦)该来的总会来。好,咱们这就下山。
(小屋升起,逐渐淡出视线。马卡克手执竹矛,迈着大步,穆斯蒂克骑着驴,走在前面)
穆斯蒂克 从没见过这样的蠢事,
两个傻瓜和一头驴。
马卡克变雄狮,那就随他去。
驴子见了盘固草直发癫,
它吼啊吼啊吼啊吼。
没吃过苦的不是真男人,
咱们这就下山去!
(驴叫声)
马卡克与穆斯蒂克启程,马卡克大步走在前头,穆斯蒂克合着笛子与鼓的节拍模仿驴叫。舞者跳着驴人舞绕场一周,然后把象征太阳的圆盘翻过来,变成月亮。台上的灯光暗下来,不一会儿,观众的情绪就会起变化。
目录
001
黄昏的诉说:一段序曲
035 多芬海
063 提让和他的哥哥
129 马可康,或雨中的六个人
159 猴山上的梦
245 戏剧家德里克•沃尔科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