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丽莎》:
中校又重新戴上夹鼻眼镜,有点神经质地把他面前放着的几张写过的纸摞在一起。他意识到自己随口讲话不大有把握,便事先为这次和他孩子们的谈话起草了一份备忘录式的稿子。在他说话停顿的时候,不时低头看看草稿,找个支撑,好接着往下说。只有开场白他显然背了下来,安排得很妥当;显然他想谈话时直视他女儿的眼睛,可是他办不到。他的目光通过磨光的镜片,只能很不稳定地看到孩子们颇为拘谨的目光。他很快就低下头去,使劲看他的草稿,避开孩子们的目光。
准备讲话之前,他先清清嗓子,“我把你们两个,今天叫到这里来,”父亲开始说道,他的嗓子发干,有点沙哑,仿佛有人卡着他的脖子,“是想告诉你们几件有关你们和我的事情。你们两个都已长大成人,我知道,我现在要和你们诉说的一切,都严格保留在我们三个人之间,不得外传。现在,首先,”——他看了一眼第一张纸,他的脸便完全罩在阴影之中,“我已经辞去了我在皇家军队中的职务,我要求离职的申请书今天已送往陆军办公厅。”
父亲停顿了一下,然后念道:“我在军中服役将近四十年,一直努力为人正直,无论是对下级还是对上峰,即使对最高领导和至高无上的上峰,我都从来没有说过一次谎话。所以我也无须向你们,我的孩子们有任何隐瞒,我——”他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并不是自愿离职。就算他们用将军的头衔来对我的离职加以掩饰,也许还事后颁发一枚勋章给我,这也丝毫改变不了这一事实。对我而言,毫无改变。他们建议我提出辞职,那种方式使人毫不怀疑,目的就是要摆脱我。我也许可以表示抗议,并且要求觐见皇帝陛下。皇帝陛下对我的工作始终极为仁慈地表示关怀。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活到五十八岁,不再祈求,不再哀求,这点你们自会理解。”
他又迟疑片刻,接着继续往下念:“我作为军人在皇家军队里服役了将近四十年,所以我知道,军人的第一职责乃是服从。我们得遵守纪律,服从命令。即使我们认为这道命令并不正确,也不公正,我们不得批评,我也不会去批评。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我的孩子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这样你们才不会对我感到困惑,不会心想,我在什么时候曾经没有尽好职责;不言而喻,这也得严格地保留在我们当中,不得外传。你们知道我多年来几乎一直在专门计算外国军队,也可能是敌国军队的兵力和装备。我想我对我做的事情很有把握,就像我对这方面很有把握一样。我这些计算、对比的结果,从未向我的上峰隐瞒,尽管他们很遗憾地认为,这些研究结果完全多余,不起决定作用。我不同于其余的参谋总部和国际部的人员,指出巴尔干半岛各国在战略上和物资供应上占有优势,它们无疑正在武装起来,准备和土耳其开战,同时经过比较我也并不隐瞒我们自己军备中的几个弱点:必须估计巴尔干半岛战争会发展成一场大规模战争,根据我的计算,军火的消耗就要扩大七倍之多。他们把我与此有关的报告年复一年地放在多余的公文之中置之不理,我已习惯于他们低估我的报告,把它们搁置起来。我知道,战争中主动权决定一切。所以我继续加强情报的精确性,因为我并不是求得报酬而尽忠职守。这时我得到一个优先的机会。在夏季演习时和皇太子殿下进行了一次较长的谈话,他想知道我对这些演习的意见。我坦率地发表意见,按照纪律尽可能地维护我的上峰。皇太子殿下似乎极感兴趣,我又两次被请到科诺彼旋特宫去觐见皇太子;他又问到我,用统计学做出的确定,是否可以在发生一次国际纠纷时作为判断,是否有胜算的基础。我根据自己的信念做了肯定的回答,因为我这些年不是为了游戏而在这件工作上花上每小时时间的,而是希望在危险时刻这些材料能对我的祖国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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