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旧居寻访记
冰心先生有三个故乡。第一故乡是福州,她生在那儿。第二故乡是烟台,她在那儿度过了自己的童年。第三故乡是北京。
论居住的时间,在第三故乡住得最长,截至今年(1992年)已经累计63年。
在北京,冰心先生前后住过六七处,其中有意义的是三处,即铁狮子胡同的中剪子巷、燕京大学的燕南园和中央民族学院新宿舍。
在这三处之中,最有意义的,也是最难找的,要数中剪子巷老门牌14号。
冰心先生恋大海,恋母亲,恋故乡。在故乡里,如果故乡能有好多个的话,顶让她想念的,是这个小小的院子。她管它叫作“家”。
在这个温暖的家里,冰心度过了整个的少女时期,直至大学毕业。
在这个温暖的家里,冰心发表了她的头一篇文章,正在“五四”运动之中,而且一发不可收。她的社会问题小说,如《斯人独憔悴》,她的被称为“冰心体”的短诗——《春水》集、《繁星》集,也都诞生在这里。
在这个温暖的家里,诞生了一颗新星,她一出现,便很耀眼,以她的博爱、真诚、机智在苍穹上闪着明亮的光辉。人们一下子都爱上了她。她才18岁。
冰心先生老了,九十有三。
冰心先生不老,她的笔还是那么犀利、透彻、机敏。
唯一能把这两者——老和不老——调和在一起的,
是梦。
冰心先生多梦。
而且,常做美丽的、漂亮的梦!让巴金先生羡慕得不得了。冰心先生爱把自己的梦写在信上,向巴金先生报告:梦见了一只小翠鸟,又梦见了一只小玉瓶,晶莹玲珑。
她梦见了家,中剪子巷的家,穿过日月分秒,迈过高山巨川,一下子就踏进了家门,那个使她牵肠挂肚萦心绕脑的家。
梦中的家跳到纸上,便有了著名的散文《我的家在哪里》,是她的最新的一篇,也是最感人的一篇。
梦,最能“暴露”和“揭发”一个人灵魂深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向往”和“眷恋”。梦,就会告诉你,你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地方和人。
……
只有住着我的父母和弟弟们的中剪子巷方是我灵魂深处永久的家。连北京的前圆恩寺,在梦中我也没有去找过,更不用说美国的娜安辟加楼,北京的燕南园,云南的默庐,四川的潜庐,日本东京麻市区,以及伦敦、巴黎、柏林、开罗、莫斯科一切我住过的地方,偶然也会在我梦中出现,但都不是我的家!
……
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有一个我自己不知道的,牵不断,割不断的朝思暮想的“家”!
中剪子巷在北京东城区铁狮子胡同(现张自忠路)的中段路北。1987年6月27日我在这里找到了冰心先生的家,新门牌是33号。经过反复核实,还到过派出所查对,它就是老门牌14号。它还在,老了,破了,不像样子了,但还在,没有塌,没有拆。
进中剪子巷南口,经过三个门和一个公共厕所,有一条向西的小胡同,路北第一个门就是33号,小胡同的尽头是中山先生寿终的寝宫后门。冰心搬来时还有梳两把头的旗人妇女出入呢。
小院是个三合院,有东、北、西房,而没有南房。一开始,冰心住在东房,后来住北房的东间。屋里有土炕,冰心自己设计在墙上开了壁橱。她的问题小说和小诗都诞生在这小房间里。
她在这里生活、读书、写作了十年。一颗少女纯洁的心在这里跳动了十年,却征服了一代、两代、三代、四代人。
小院子现在依然很幽静,虽然住着不止一家人,他们默默无闻地忙碌着,每天进进出出,根本不知道70年以前有一位少女奇才也和他们一样进进出出。
这儿,就是冰心梦的发源地。
我们给这所房子拍了照,还录了像,拿给冰心先生看。她一边看一边摇头,说她看着伤心。冰心先生爱整洁,就怕不收拾,就怕漫不经心。冰心先生的表情充分说明她对这所旧居有着深厚的感情。她爱它,想看它以前可爱的样子。
据冰心先生回忆,进门东边有个旁院,当时住着一家旗人,姓祁。在大门口,谢葆璋先生加了一座影壁,上面有电灯,旁边可放花盆。还有一面有个小空场,谢老先生在那里架了秋千供孩子们玩,是儿童小乐园,邻居们称这里为谢家大院。如今,小空场、影壁、小小楼都不见了,只有旁院还在,而且正院、旁院院内都加盖了小房。
“谢家大院”已被人们忘记,而且,它老了,破了,不像样子了;可是,不管怎么说,它还在。这里是冰心先生第一批作品的诞生地。它是一位杰出的中国现代女作家的“摇篮”。这是它的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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