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缘堂新笔》:
从黄山宾馆到文殊院的途中,有一块独一无二的小平地,约有二三十步见方。据说不久这里要造一个亭子,供游人息足,现在已有许多石条乱放着了。我爬到了这块平地上,如获至宝,立刻在石条上坐下、觉得比坐沙发椅子更舒服。因为我已经翻了两个山峰,紫云峰和立马峰,尽是陡坡石级,羊肠坂道,两腿已经不胜酸软了。
坐在石条上点着一根纸烟,向四周望望,看见一面有一个高峰,它的峭壁上有一条纹路,远望好像一条虚线。仔细辨认,才知道是很长的一排石级,由此可以登峰的。我不觉惊讶地叫出:“这个峰也爬得上的?”陪我上山的向导说:“这个叫做天都峰,是黄山中最陡的一个峰,轿子不能上去,只有步行才爬得上。老人家不能上去。”
昨夜在黄山宾馆时,交际科的郝同志劝我雇一乘轿子上山。她说虽然这几天服务队里的人都忙着采茶,但也可以抽调出四个人来抬你上山。这些山路,老年人步行是吃不消的。我考虑了一下,决定谢绝坐轿。一则不好意思妨碍他们的采茶工作,二则设想四个人抬我一个人上山,我心情的不安一定比步行的疲劳苦痛得多。因此毅然地谢绝了,决定只请一个向导老宋和一个服务员小程陪伴上山。今天一路上来,老宋指示我好几个险峻的地方,都是不能坐轿,必须步行的。此时我觉得:昨夜的谢绝坐轿是得策的。我从过去的经验中发见一个真理:爬山的唯一的好办法,是像龟兔赛跑里的乌龟一样,不断地、慢慢地走。现在向导说“老人家不能上去”,我漫应了一声,但是心中怀疑。我想:慢慢地走,老人家或许也能上去。然而天色已经向晚,我们须得爬上这天都峰对面的玉屏峰,到文殊院投宿。现在谈不到上天都了。
在文殊院三天阻雨,却得到了两个喜讯,第26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男女单打,中国都获得了冠军;苏联的加加林乘飞船绕地球一匝,安然回到本国。我觉得脸上光彩,心中高兴,两腿的酸软忽然消失了。第四天放晴,女儿一吟发兴上天都,我决定同去。她说:“爸爸和妈妈在这里休息吧,怕吃不消呢。”我说:“妈妈是放大脚,固然吃不消;我又不是放大脚,慢慢地走!”老宋笑着说:“也好,反正走不动可以在半路上坐等的。”接着又说:“去年你们画院里的画师来游玩,两位老先生都没有上天都。你老人家兴致真好!”大概他预料我走不到顶的。
从文殊院走下五六百个石级,到了前几天坐在石条上休息的那块小平地上,望望天都峰那条虚线似的石级,不免有些心慌。然而我有一个法宝,就是不断地、慢慢地走。这法宝可以克服一切困难。我坐在平地的石条上慢慢地抽了两根纸烟,精神又振作了,就开始上天都。
这石级的斜度,据导游书上说,是六十度至八十度。事实证明这数字没有夸张。全靠石级的一旁立着石柱,石柱上装着铁链,扶着铁链才敢爬上去。我规定一个制度:每跨上十步,站立一下。后来加以调整:每跨上五步,站立一下。后来第三次调整:每跨上五步,站立一下;再跨上五步,在石级上坐一下。有的地方铁链断了,或者铁链距离太远,或者斜度达到八十度,那时我就四条“腿”走路。这样地爬了大约一千级,才爬到了一个勉强可称平地的地方。我以为到顶了,岂知山上复有山,而且路头比过去的石级更曲折,更险峻。有几个地方,须得小程在前面拉,老宋在后面推,我的身子才飞腾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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