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平原早春的清晨,白茫茫的浓雾笼罩着村庄、田野,朦朦胧胧的物体似睡似醒。
这地方是平原和“根”的接合部,往前走二三里,东、南、西三面便成了连绵起伏的丘陵,小山包比肩而立,比着比着一跃成为巍峨的高山巨峰。老辈人说,山是平原的根。根扎得深,地才肥得流油。
可不是嘛。平原上田连阡陌,塘堰河流纵横。那田,入冬前播进油菜籽、麦子、花草籽,人春便呈现黄灿灿、绿葱葱、紫艳艳的景致,收过麦子、油菜,只需把田地犁耙一遍,让其喝饱水稍作喘息,播上秧苗秋天又是一季丰收的稻子。那塘、堰、河,鱼、虾、鳖时不时会弄出动静,抛头露面,挑逗得人手心痒痒的。有人吟诵“江南好”的诗句,平原人不服气地一瞪眼:毬!俺这里能听到长江流水响。这话虽然说大了,灵泉河水却是可知可感可触摸的。河水,流着平原人的喜怒哀乐,也流着平原可歌唱可悲泣的故事。
浓雾中的灵泉河看不清河岸,只听见潺潺的流水声。浓雾中的河西湾,随着吱——呀、哐——哐的开门声,人们迎来了1990年3月18日的清晨。
这一天,河西湾双喜临门——灵泉河洗涤用品厂、河西湾养鸡场同时举行开工庆典,像晴天响起两声春雷,一下子轰动了梧城县。当时的梧城县,乡镇企业局还没有成立,洗涤用品厂实乃全县第一家投资过百万的股份制乡镇企业。啥叫“股份制”?许多县乡干部也云里雾里摸不着头脑,新鲜事物偏偏在河西湾发生了。那养鸡场可是北京的大干部出的钱,一个家庭办起机械化养鸡场,听了就叫人眼馋。从建厂(场)开始,十里八村的人便不停地打探、观望,等到开业这一天看稀罕。
黎明前,河西湾养鸡场场长刘柳叶睁开眼睛。她用左手轻轻拿开丈夫搭在肩头的胳膊,缓缓向床边移动身体,悄无声息地穿好衣裤,几步走过院子拉开大门门闩,回手带上门向养鸡场快步走去。刘柳叶倒不是操心开业庆典,她牵挂的是那2000只鸡。那些叽叽喳喳可爱的小鸡进场快半个月了,当时早晚的天气寒气袭人,作鸡舍的四间草房是入冬前现盖的,开春后土坯墙返潮,墙面湿漉漉的。丈夫柳林让人拉来一汽车煤和两个大铸铁炉子,屋内两面墙边架起两排烟筒,屋外生起两个炉子,连续烧了十来天,房内才变得暖烘烘的,暖融融的环境使可爱的小精灵们舒服得“叽叽叽叽”唱个不停。
刘柳叶家住在湾子西头,鸡场建在离家500多米远的一片坡地上。浓雾弥漫,刘柳叶拧开手电筒,勉强看清脚下的路。鸡场里悄无声息,刘柳叶打开门锁,刚把大铁门推开一道缝,“谁?”随着憨声憨气的一声喝问,房内的电灯亮了。
“大,是我呀。”说着话刘柳叶走进房内。土坯房一溜三间,两间用作厨房和餐厅,里间是供人休息的地方。一位六十多岁,长方脸剃着光头的老人穿着棉衣棉裤站在厨房门口,眯眼看着走进来的女儿。
刘柳叶看看餐厅长条桌上的马蹄表,5点3分。“大,时间还早呢,你再眯一会儿吧。”她转身要去鸡舍。一条大狗站在旁边抬头看着她,不停地摇着尾巴。“大黑。”刘柳叶摸摸狗的脑袋,懂事的大黑先一步跑到了鸡舍门口。
刘柳叶在鸡舍外给炉子加过煤球,转到房前见老人正给另一个炉子添煤,轻声说:“早晨冷,你咋不戴上帽子呢?”
老人名叫刘大贵,他憨声说:“没得事,庄稼人哪有恁金贵。不是说今儿个那啥、啥开业嘛,柳林也不写个条幅啥的?俺这也要来不少人吧?”
“啥开业,哪儿有钱摆那排场。小鸡买回来就算开工啦。开业是走形式,早晨柳林会来安排。”
与冷冷清清的鸡场不同,人们接连不断一个个兴冲冲地走进洗涤用品厂气派的铁栅栏大门。占地30多亩的厂区内,正面是一拉溜白墙红瓦厂房,西侧是一排办公室。虽然也是白墙红瓦,但那房比厂房矮了一截、窄了许多。厂区四周是一人多高的红砖墙,厂区如同鹤立鸡群,分外显眼。
这会儿,厂区内两个地方热闹起来。车间外临时拉出几根电线,房檐下,七八盏两百瓦的电灯泡照着空荡荡的场地,雾中的光亮混沌一片。人们七手八脚地忙着挂横幅、贴标语、摆桌子、放板凳。为集中几十条板凳,湾子里的小学放假半天。厂房后面的伙房大老远就能听见高一声低一声的说话声。开业庆典预备10桌酒席,村支书刘三喜提出在灵泉渔家置办,厂长屠刚坚持在职工食堂招待,各说各的理,到头来屠刚的意见占了上风。在屠刚看来,庆典就是造势,聚人气、顺心劲、理情绪,那可不是瞎忙活的。一个刚刚开工的厂,就像一个走马上任的领导人走进一个生疏的天地,面对一片陌生的面孔,第一通讲话、第一个举动给人的印象直接关系到头三脚能否顺利踢开。屠刚心里清楚,他这个外来户要在灵泉河镇扎下根,头三脚必须踢开。更何况狮江地区、梧城县有关领导前来庆贺,这正是打开局面的天赐良机,早在一个多星期前,屠刚就和厂里、村里的头头们做起了庆典前的准备。
P1-3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