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像》:
我张嘴想说点什么,但最终咽了回去。
走出巷子,天已擦黑。想到即将面对的三名目击者,我内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我在一间普通的办公室见到老猫。他头发稀疏;面部因为衰老而松弛、肿胀,最惹眼的莫过于脸颊上蛤蟆皮一般的坑坑洼洼;身材臃肿,穿着一件质感廉价且不太合身的夹棉外套。看到我走进来,他的表情淡定而温和,就像看见一位老熟人。
“你应该知道我是谁。”我把工具箱搁在办公桌上。
“他们介绍了,刑侦局的画像专家。”老猫看着工具箱,“你想给凶手画张像,让我跟你说说他的长相……”
我笑着挥了挥手,示意他不用着急。“咱们就随便聊聊。”我从工具箱里依次取出铅笔盒、画板、人像图谱之类的画像工具。
这只是惯常的开场白,并非真的有心闲扯。与目击者沟通的首要任务是了解对方,而评估一个人最好的方式莫过于闲聊。好处有二:一方面可以转移焦点,让对方缓解压力;另一方面可以摸清对方的性格、习惯和偏好,从而选择最适合的沟通方式。
“听说你在省化工干过?”我抛出话题。
“刚参加工作时,就在那儿。因为会拉手风琴,分到宣传部文艺队。在那里,什么都干——除了拉手风琴,还学了打快板、吹萨克斯、说湖北大鼓,还有相声小品。文艺宣传嘛,大家喜欢什么,我们就表演什么。那时候年轻,学什么像什么。别看我现在不怎么样,年轻的时候可是‘香饽饽’。追我的人不少,我老婆就是其中的一个。她是厂医院的护士。苗条,长得也很漂亮。当然,追她的人也不少……”回忆往事,老猫不无感慨,“后来,厂子慢慢不景气了——先是裁员,后是改制,最后是下岗。下岗第二年,老婆就走了。那时,我们还住在厂里,筒子楼,五家共用一个卫生间。有天晚上,儿子趴在板凳上写作业,老婆到卫生间洗澡,没想到电热水器漏电,就这么倒在里面了。还是邻居发现的。120来了,看一眼就走了。等我踩三轮车送煤气回来,看见老婆蒙着块白布,直挺挺地躺在地板上,儿子仍旧趴在旁边的小板凳上写作业。等我走近了才发现,他一边写作业,一边掉眼泪……”
老猫瞟了瞟桌子上的工具,耷拉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
“你儿子应该成家了。”我打开铅笔盒,从里面取出工具刀,开始削铅笔。
“也走了,抑郁症。他妈妈死后,他很少说话。”老猫抿了抿嘴,“在屋里窝了上十年,吃药也没用。有一天,我推门后发现屋里没动静,拉开隔帘一看,他在窗齿上系了根绳子……也好,他轻松了,我也轻松了。”
说这些的时候,老猫显得格外轻松,好像都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从心理学的角度看,这属于一种正常的应激反应。
“抱歉。”我欠了欠身,“实在不该提起这种伤心事。”
“没什么,都过去很多年了。以后的事情你应该听说过,在街上下残棋混饭吃的时候认识了一帮人,开始搭伙求财,说白了就是‘做笼子’。”老猫不无嘲讽地说,“也算是重操旧业——同样是演小品,只不过换了个地方。”
“你这比喻倒是很形象。”我笑着说,“这年头,街头诈骗已经越来越少了。现在全是电信和网络诈骗,你这活儿已经淘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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