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邮递员
歪头兴元
凌兴元是光明大队的邮递员,负责大队的送信、发报纸。在他眼里,世间万物大概小的都是精华,都是珍品。他所在的大队是全乡最小的大队,1000多人,8个生产小队,2.1平方公里面积。大队区域小,人口少,自然显出它的妙处。凌兴元常把自己与八一大队的邮递员作比较:他8个小队兜一圈只需花半天工夫;而八一大队有17个小队,面积4.3平方公里,邮递员绕大队走一圈上半天来不及,还得搭上大半个下午。按公社规定,大队每天给邮递员记一个工分。同样一个工分,凌兴元只需走一半的路,付出一半的劳动。
凌兴元当上邮递员与他的歪头有关。他39岁时被查出患了肿瘤,手术是在县人民医院动的。虽说肿瘤是良性的,但病魔不长眼,生得实在可恶,鸡蛋大的肉瘤长在颈椎与神经的粘连处。医生剜除时,不小心触伤了神经,留下了后遗症,他的头颅就一直斜摆着,始终没直起来过。那年夏天大队召开莳秧现场会,大队干部都到田间去观摩。凌兴元始终落在莳秧队伍的最末端。他弯腰立在水田里,两只手在身前插秧,头颅眼睛却始终朝着左前方,动作缓慢,样子很滑稽。当时的大队书记是钱松林的前任王书记。王书记和凌兴元同在一个村,自小一起玩耍,很要好,好到互相摸屁股的程度,用村里的话形容他俩是“赤卵好兄弟”。王书记见凌兴元歪斜着头吃力地劳作,念他的旧情动了恻隐之心,不久便安排他当邮递员。
歪头兴元今年59岁,送信已经20年。前些天钱书记见到他,笑吟吟地对他说:“老凌,你几十年风里来雨里去,恪守职责,功德已圆满,明年可以回家享清福了。”歪头兴元脸上挤出笑,头颅眼睛向着左前方,对钱书记说:“谢谢,谢谢钱书记关心。”
钱书记掉转身刚走,歪头兴元脸一阴,显出不悦的神色。他心里清楚,上面有规定,邮递员做到60岁就要换人。书记的话分明在提早同他打招呼。暗示他到龄要腾出位子由别人来接替。他心里嘀咕:我没有脸皮厚到占着茅坑赖着不走的地步。但转而想自己20个春夏秋冬,风里雨里送了半辈子的信,对邮递员活计产生了感情。要是真退下来闲着,心里虚得要发慌。
歪头兴元的小儿子凌春晓明年将初中毕业。他学习成绩差,考高中肯定没指望。春晓今年14岁,身子还没有发育,个子矮小,身单力薄,要是让他下地干农活,有点为难他。歪头兴元心疼儿子,正为工作的事犯着愁,心想要是春晓能进乡镇企业上班,活儿轻,收入厚,该多好!可歪头兴元一没熟人,二没靠山,谁能帮他进企业?!那天钱书记对他说的话一下子使他开了窍,邮递员虽说不是金饭碗银饭碗,要是他退后让儿子接替邮递员的位子,那至少也是现成的铁饭碗。但不知道钱书记会不会同意。他心里没有一点谱,感觉很茫然。钱书记毕竟不同于王书记,自己和他没交情。他一向认为王书记和他关系铁,铁得胜过自家的亲兄弟。
歪头兴元和王书记不但自小有交情,而且还一同经受了阶级斗争的淬炼。有段时光,王书记每晚招呼歪头兴元去他家喝茶扯老空。村里社员买不起茶叶,平时喝的是大麦茶、竹叶茶,甚至还是白开水。只有王书记家喝的是地道的茶叶茶。王书记家的茶是好茶。本地产的碧螺春。歪头兴元初次喝王书记家的茶,感觉有一股苦涩涩的味道。他很心痛,王书记花大价钱买来的茶叶竟是这滋味。喝过几次后感觉却不同,微微的苦味之后滋生出一股甜润润、甘滋滋的味。王书记将开水徐徐斟入玻璃杯,根根嫩芽舒展得像小姑娘绽出的笑颜,杯里的茶水变得绿莹莹,一缕馨香袅袅升起。两人边聊天边品茶。茶过三巡,王书记切入正题询问他:最近有什么阶级斗争新动向?歪头兴元便一五一十向他汇报白天的见闻。
那时时兴抓阶级斗争,王书记要掌握斗争的动向。歪头兴元领会了王书记的心思,王书记的心思就成了他的心思,也变成了他的责任和义务。歪头兴元成了有心人,每天送信进村入巷时,他最关注的是村里社员的举动。有次他去何典巷小队送信,遇见社员老姜。老姜性子耿直,一见他滔滔不绝地炫耀,说自己刚从集市上回来,捉了一头8斤重的苗猪。那苗猪猪毛发亮,食量大,长势旺,估计不到半年就可以出售。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歪头兴元知道他全家有4人,前一阵刚出售一头肉猪,栏里还养着一头。按规定他家一年只能养两头猪,新捉回的苗猪分明是超标。歪头兴元向王书记作汇报,王书记让治保主任去老姜家查实。之后王书记便在高音喇叭里疾呼:全队社员同志们,超养牲畜属于资本主义的尾巴,全体村民必须团结起来,坚决杜绝和铲除资本主义的尾巴。大队将开批斗会,犯错误的社员要上台作深刻的检讨,接受群众的批判……老姜胆子小,书记的话吓得他瑟瑟发抖,隔天就悄悄提着猪苗去卖掉了。
大队有一半的社员是竹篾匠,会做竹篮、竹匾、篾席和竹筛,会私下做了竹器去集市出卖。这更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歪头兴元胸中装着王书记的心思,每天在村庄转悠。只要发现谁家门口晒着新刨出的竹丝,他便猜知该家一定在偷做竹器。王书记得了消息,便派治保主任去抄家,将竹刀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