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谟文选》:
慈父般的大自然给了你技艺和智慧,它让这个世界充满了能够发挥这些才能的原料。听一听她的声音,它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你自己也应当是你努力的对象,只有凭借技艺与专心致志,你才能获得必要的能力,把自己提高到宇宙中适当的位置上来。看看这位工匠吧,他把一块粗糙得不成样子的矿石变成贵重的金属,然后用他那灵巧的双手把金属铸成模子,奇迹般地制造出各种防卫的武器和便利的用具。他这种技艺并非天生:是实践教会了他;假如你也想要得到这样的成功,你就必须追随他那辛劳的足迹。
然而,当你一心巴望着施展你身体的力量和机能时,你岂不是可耻地荒废了你的心灵?出于愚不可及的懒惰而让心灵仍像当初来自大自然之手时一样的蒙昧粗鄙、毫无教养?每一个理性的存在者都不应如此蠢笨和疏忽。假如大自然在才能和天赋方面并不丰富,那么这就更需要人工以弥补其不足。假如她始终慷慨大方,晓得她还是要指望我们的努力勤勉,那么她就会按照我们轻率负恩的程度而施加报复。最肥沃的土壤,当其未经耕耘之时,不能为它懒惰的主人长出葡萄和橄榄以提供愉悦和受用,只能充斥着最可厌的杂草。最富有的天才也是如此,当它未经教化时只能产生最恶劣的毒害。
一切人类努力的伟大目标在于获得幸福。为此目的,爱国者和立法者们发明了技艺,培育了科学,制定了法律,建造了社会。即使是那些风餐露宿、茹毛饮血的孤寂的野蛮人,也须臾不曾忘记这个伟大的目标。虽然他对人生的技艺一无所知,但是他也能把这些技艺的目的记在心上,在笼罩他的黑暗之中渴求着幸运。最粗鄙的野人,比起那些在法律保护下享受着人类劳动所发明的种种便利的优雅的公民,相差是那么悬殊;但是,这些公民自己比起那些有德之士、比起那真正的哲学家,相差也是同样巨大。有德之士、真正的哲人,能够支配自己的欲望,控制自己的激情,根据理性而学会对各种职业和享受确立正确的评价。是不是因为有一种为了获得任何其他成就所必需的艺术和训练呢?难道不存在指导我们从事这一基本任务的生活艺术、规则和方案吗?离开了技艺我们就不能达到任何满足吗?没有反思和理智,依靠欲望和本能的盲目指引,一切就无法调整吗?的确,在这桩事上是不能犯错误的;然而每个人,不管他多么堕落和疏忽,都是用一种正确无误的动机追求幸福,就像我们所看到的那些天体,由全能之神的指引而在苍茫的太空运行。不过,假如错误在所难免,那就让我们记住它们,探究它们的原因,权衡它们的分量,寻求对它们的补救。当我们根据这一点确立我们的行为准则时,我们就成了哲人。当我们将这些准则付诸实践时,我们就成了贤者。
正如许多雇来组装机器的轮子和弹簧的下级工匠,他们擅长各种生活的专门技艺,而他则是工长,他把各个部分装合在一起,让它们按照正确的协调与比例运转,作为这种协同秩序的产物,他造就出真正的幸福。
当其在你心中有了这么迷人的目标时,为达此目标所必需的劳作与关注还会是沉重难堪的吗?要知道,正是劳动本身构成了你追求的幸福的主要因素,任何不是靠辛勤努力而获得的享受,很快就会变得枯燥无聊、索然无味。请看那些勇敢的猎人吧,他们离开温柔的卧榻,挣脱惺忪的睡意,当曙光女神还没有把她火焰般的大幕布满天空之际,就匆匆冲入了森林。他们听任那些使自己受到致命伤害的各种野兽留在家中,留在邻近的旷野之上,尽管这些野兽的肉味,堪称佳肴。勤劳者鄙视这种唾手可得的东西。他要搜寻一只活物,一只能躲避他搜索、逃过他追踪、抗御他进犯的活野兽。在这种追猎中,他激发了心灵的每一种激情,动员起全身的每一个部分,因而他感到了休息的惬意,高兴地把这种快乐比作那引人入胜的劳动的快乐。
即使在追捕最无价值而又常常漏网的猎物时,生气勃勃的努力不也能给我们快乐吗?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用同样的努力来从事陶冶心灵、节制情感、开拓理性这种更美好的工作呢?当我们感到自己每天都在进步,发现自己内心深处日益充满新的灿烂的光辉,难道不会更加快乐吗?要着手医治你自己的昏沉怠惰,事情并不困难:你只需尝到一次诚实劳动的甜头就行了。要从事学会正确地评价每一桩事件,并不需要长期钻研:你只需比较一下心灵与肉体、德行与幸运、荣誉与快乐,哪怕比一次就够了。这样,你就会体会到勤勉的意义;这样,你就会认识到什么才是你努力的恰当目标。
从玫瑰床上你寻不到安眠,从美酒佳肴中你得不到快乐。你的怠惰会使人困乏,你的快乐将令人作呕。没有蒙受教诲的心灵会发现每一件可爱的事物都那么无聊可厌;还在你那满是邪恶怪癖的身体苦于恶病缠身之前,你身上比较高贵的部分就会感到毒素的侵蚀,你会徒劳地寻求新鲜刺激以重新麻醉自己,但这仍然只能更加重那不可救药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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