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梭文选》:
我们且不去管那些无用的问题。现在不再存在要你去刺绣缝纫的问题了。昂里埃特,人的脑袋是不能像帽子那样随便脱下来的,一个人是不可能回复到婴儿时期的单纯状态。一旦人脑发达了,就永远发达;任何人有了某种想法,终生也不会改变。这是思考的不幸之处:人越是感到某些邪恶,就越是扩展这邪恶,我们做一切努力想从这邪恶中解脱出来,却越是深深地陷入邪恶之中。
我们且不说改变处境,我们只说你从现在所处的境地可能得到什么好处。你的处境是不幸的——并会永远如此。你悲愤异常而又无法可施,你感到了并为之不平,为能承受这忧伤,你寻求暂时解脱。你制定的读书与活动计划的目的不就是这样么?
从另一个角度看,你想到的方法可能是好的,但是,欺骗你的是你的目的,因为你看不到你忧伤的真正原因,却在使你忧伤的原因中寻找安慰。你在你的处境中寻找你所遭受的困难的原因,但你的处境正是你自己所作所为的结果。多少有功之人,生于富贵却陷于贫困,他们远不像你那样成功地承受着这命运,但是他们没有一个人像你那样忧伤而痛苦地理解你尽力描绘的可怕的处境。这是为什么呢?无疑,你会说,他们没有你那样敏感。我在一生中还没有见到不这样说的人。但是,这值得夸耀的敏感究竟是什么呢?你想知道吗,昂里埃特?分析到底,这是一种自爱之心,它使人进行比较。我已经找到了你的苦恼的原因了。
你的一切苦恼都来自并且将继续来自你想要在公众面前出头露面。用这种办法是不可能找到幸福的。一个人永远不可能在别人眼里得到他自认为应该得到的地位。如果他们在某些方面给予我们这种地位,他们会在其他千百个方面拒绝给予我们,而一次拒绝给我们带来的痛苦要超过成百次感谢给我们带来的欢快。对一个想使自己成为一个男人,从而马上使所有女性都反对她,而男性又不把她当作她想成为的男人看的女人来说,情况就更糟了,不论给予或拒绝给予她以荣誉,都使她的自尊心受到伤害。她永远得不到她所要的东西,因为她所要的是矛盾的东西,她想占有一种性别的权利而又不愿放弃另一种性别的权利,结果,她哪一个性别的权利也掌握不全。
但是谋求在公众面前出头露面的女人的大不幸是她只吸引了,也只看到与她同样的人,而没有看到那些不自我标榜,不在群众中显现出来的实实在在的、谦逊的功绩。对人类的判断没有比那些极为自负的人所作的判断更加错误和虚假的了,因为他们只从自己或类似自己的人出发来判断,这样当然不能正确地看待人类。你对你的周围都不满意,我完全相信这点,因为你生活在其中的人们是最不能使你幸福的了,在他们当中,你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而信任能给人以慰藉。在那些只关心他们自己的人中,你怎么可能找到这种人呢?你要求他们首先想到你,而他们却连第二个想到你也做不到。你想要出人头地,处处占先,为人爱戴,而这些都是不能相容的事。一个人必须进行选择。没有平等,就没有友谊,而在自负之人之中,平等是不被承认的。为了需要朋友而去寻找朋友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有东西可以奉献来满足别人的需要。在你提供的一切东西中,你忘却了这一点。
你获得知识的途径既不能证明你的目的,也不能证明你对知识的使用是正确的。你想要成为哲学家,而这样想就是不想成为一个哲学家,一个找丈夫的女子的外表比一个谋求别人供奉他的圣人的外表要有价值得多。你只为了外表而尽力去寻求的结果,远不是幸福,而是外表是善、实际是恶的东西。你陷入的沉思状态使你不断地回想到不幸的自我,然而,你想用使你产生这些想法的同样活动来排除这些想法。
你看到了你采取的途径的错误,你相信你能用你的计划来改变这途径,但你是在走另一个途径来达到你原来的目标。你不是自己想要回到读书上去,你是想给人以读书的印象。你是想在你年老的时候以丰富的学识来取代你的美貌的地位,以学识的王国来取代妩媚的王国。
你不愿奉承任何别的女人,但是你自己却想要得到别人的奉承。你想要有朋友,也就是说,你想要奉承者,因为不论是年轻或年老的妇人的朋友从来都是她的奉承者,她们侍候她或者离她而去,你事先采取了一些预防措施将他们都留在你的身边,你始终是大大小小的圈子的中心。除了这些考虑之外,我认为你想要采取的措施对达到你天真地为自己设想的目的会是最不起作用的。你说,你想使自己理解别人。为此,你需要新的权力吗?我确实不知道你对你自己的实际智慧有什么评价,但是,如果俄狄浦斯是你的朋友,我很难相信你会想去理解你今天不能理解的人。那么,为什么花那么大的气力去获得你已经占有的东西呢?不,昂里埃特,你不是为了这个,如果你成为女预言家,你就会发布预言了,你的真正计划不是想倾听别人的意见,而是要找到倾听你的意见的人。你借口为独立而工作,但仍在为统治别人而工作。因此,你不是在减轻使你不愉快的舆论的负担,你使这枷锁更为沉重了。这个办法能为你自己获得宁静的晨思。你认为唯一能减轻折磨你的痛感的办法是远离自己,而我的意见正相反,你应该在内心更接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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