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学之所以为儒学,是由于它对现实人伦世界的强烈关注,是由于它对性善的坚信从而对工夫操持的强调。进入明代中叶,程朱理学日益僵化,天理-人伦成为拘束士子的天网。阳明心学由于兼顾天理-人伦与心性-道德,从而迅速赢得士子们的心灵。阳明将精神超越的热情从天理转向人的自得自足之境,与明代士人在政治高压下从得君行道转向觉民行道有关。但是在阳明心学中,始终存在天理-人伦与心性-道德之间的争执。阳明后学的激进派强调*性-道德的逍遥与解脱,保守派则强调天理-人伦,从而逐渐回向程朱理学。是向左走向良知,还是向右回向人伦?明代中晚期的心学,主要围绕这个问题而进行了不断的演变。王艮强调百姓日用即道,突出良知说的生活化和现实化,在实际践履中产生了弱化甚至取消工夫操持的倾向。在泰州学派中,始终存在人伦实践与良知本体之间的巨大张力。鉴于泰州后学的各种弊端,罗汝芳努力修正现成良知,着重强调人伦世界中的孝弟慈实践,表现出自然与道德相合的圆融色彩。“天台重名教,卓吾识真机。”在耿定向与李贽长达十余年的争论中,核心问题在于入世与出世、人伦与宗教、道德之学与性命之学的关系。
在包括泰州学派在内的心性之学转向经世之学的过程中,气学起到了关键性的桥梁作用。这是因为,由于气学把超越的本体意识转变为实然的宇宙根源意识,因此将尊德性转变为了道问学。与之相伴随的,则是义理之性为气质之性所取代,气机生化的历史意识的崛起。
明末清初,由于天下分崩离析,对人伦秩序的关注成为华夏文明是否延续的生死攸关问题,思想界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先秦六经。针对当时良知现成论者径任本体而取消为善去恶工夫的现实,顾宪成试图以朱学工夫彰显阳明学本体,从而使学风重新变得笃实。顾宪成及东林学派以工夫实践救正良知本体流于虚空的思路,后经刘宗周以及黄宗羲、顾炎武等人的继承和发扬,终于使得学术风气由虚转实,开启了明清之际的经世之学思潮。在椎心的亡国之痛中,明遗民对明末士风的浇漓轻薄和学风的玄虚浅薄进行了无情批判。顾炎武从经世立场出发重新解释致知格物,要求士子“博学于文”,倡导平实可行的行己有耻主张。在保国保天下的时代潮流面前,将心性之学束之高阁而转向经世实务,实乃顺理成章之事。经学直接关系到保天下之事,因为惟有经学才能正人心。经世之学必定重视礼。这是因为,礼学有助于稳固儒家社会秩序,有助于恢复纲常伦理,有助于存道统。顾炎武坚持经史同源,自觉地以经史互训,尤为擅长寓经世致用于典礼制度的考证。在博学而缜密的考证中,洋溢着顾炎武担当天下的救世情怀与贯通古今的闳通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