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时期,一群年轻的姑娘被派往中国西北荒凉的大草原,她们组成了一个神圣而庄严的集体--女子牧马班,在恶劣的草原气候和环境下牧养军马。故事从"小点儿"这个有乱伦、偷窃、凶杀行为的美丽少女混入女子牧马班开始,从她的视角观察这个女修士般的集体。她们的青春和人生被荒诞的崇高与神圣所扼杀,年轻的肉体与灵魂最终都先给了所谓"理想"的祭坛。
《雌性的草地》是严歌苓的早期作品,故事背景是知青故事,但创作意图并不在于反思和批判,而是力图用人性关照的笔触,道出一群年轻生命燃烧出的奇景。一群女知青,被理想燃烧着,像男人一样吃马料、睡破帐篷、厮混在马群里,在草原上流浪般放牧。她们被革命理想之光笼罩着,在看似荣耀、神圣的革命集体生活中,人性被逐渐扭曲变形。姑娘们不能为穿衣打扮费心思,靠摔跤打架来消遣解闷。老杜在使下体疼痛的骑姿中获取变态的性满足;柯丹偷偷摸摸地喂养私生子,导致这个孩子性格怪异失踪流浪。终于,轰轰烈烈、万众瞩目的女子牧马班在大火中无声无息地湮灭了。
假如说以后的一切都是这个披军雨衣的女子引起的,你可别信。正像有人说,草地日渐贫乏归咎母牲口,它们繁衍生养没个够,活活把草地给吃穷了,你可别信。
到处有人讲这女子的坏话,你可别信。正像她说她自己刚满十六岁,是个处女,这话你千万别信。你要信了,就等于相信这枚雪白的头盖骨确实空空荡荡,里面并没有满满地盛着灵魂。
披军雨衣的女子停住,用脚拨弄一下,她不知道它是三十多年前的青春遗迹,它是一个永远十七岁的女红军。它在她眼里只是一枚白骨,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它将间接地干预她的人格,间接地更新她卑劣的人生。
女子继续向前走。唯有流浪能使她自主和产生一种不三不四的自尊。从她走进这片草地,她的命运就已注定。她注定要用自己的身体筑起两个男人的坟墓,她注定要玩尽一切情爱勾当,在丧尽廉耻之后,怀抱一份真正的童贞去死。
她宽大的军雨衣下摆把没过胫的草扫得如搅水般响。老鼠被惊动了,一只鹞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鹞的经验使它总这样跟踪偶尔步行进入草地的人,被脚步惊起的老鼠使它每次俯冲都不徒劳。浓密的草被她踏开,又在她身后飞快封死。
直到身后响起马的喘息,她才慌慌张张地开始辨别方向。
骑马人颧骨高耸,紫红发亮。有这样一对触目的颧骨,脸便坎坷了许多,添出一分英气,两分正气,三分杀气。他直奔披军雨衣的女子,抄到她前面挡了路。女子知道,尽管草地大得随处是路,但她的路必须从他手里讨出来。大太阳刚生出半个,稠糊糊的光正淹过她的头顶。他头发直竖并同马一样汗气如烟。
往哪走?"他挪动身子,让出半只鞍。这意思是让她乖乖上马,然后一切又循老路。他拍拍鞍垫:"逛够了,回去吧。碰没碰到狼?"
她又干了一次。这样的深夜出走早已是失效的威胁。他有时也乐得放她一缰,为了使她更明白,偌大世界,唯一可投奔的,只有他瘦骨嶙峋的怀抱。
女子裹一下雨衣,把自己缩小。"这回我没拿你们的钱。"她忽然说,露出点泼劲儿。女子除下军雨衣的帽子,现在她的脸正对你。我猜你被这张美丽怪异的面容慑住了。你要见过她早先的模样就好了。假如有人说她是个天生成的美人,你可不能信。
男人此刻下马站到她跟前。"莫闹了,小点儿。"他喃喃道,"我没法,你也没法……"
小点儿看着他的下巴,看着他不讲话仍在升降的喉结。她突然想起这个跟她缠不清的男人实际上是她姑父。她试着喊了声"姑父",感到这称呼特别涩嘴。
他莫名其妙盯她一阵,一下也想起她原是他的侄女。"那我走啦?这回我真没拿你家的钱,回头幺姑会查点搁钱的抽屉。"他伸出一双胳膊,她看出他想干什么,忙又叫:"姑父!"
他知道再也留不住她。他们对自己隐瞒的彼此间的真实关系,被她就此道破。很大很大的草地,一下子就没了她。
于是,这个披军雨衣的女子潜入了草地,背向她的退路,背向她的历史。
……
◆我以为中国文坛要非常认真地对待严歌苓的写作,这是汉语写作难得的精彩。她的小说艺术实在炉火纯青,那种内在节奏感控制得如此精湛。--北京大学文学系教授陈晓明
◆严歌苓的作品是近年来艺术性讲究的作品,她叙述的魅力在于"瞬间的容量和浓度",小说有一种扩张力,充满了嗅觉、听觉、视觉和高度的敏感。--评论家雷达
◆与我们的一些作家经验式的写作不同,严歌苓的语言里有一种"脱口秀",是对语言的天生的灵气。--作家梁晓声
◆严歌苓为人物设计了基调,后来他们有了自己的生命和意志,走了自己的路,这种未知是阅读中有魅力的。--评论家贺绍俊
◆严歌苓的文字美得像诗,在她笔下,无论是食物或水故事里的主人公都有了生命。她生动的描述和精彩的故事是很好的组合。--BoeyPingPing
◆她的小说是含情脉脉的,又是笔墨张扬的。她的小说中潜在或是隐形的一个关于自由的概念特别引人注目,那就是个人自由。--导演陈凯歌
◆严歌苓是个独特的作家,她是一位擦亮过去的作家。她专注于那些被遗忘的世界和人物,被遗忘的生活片段,被遗忘的精神,她不断打捞被遗忘的碎片,这一点和很多作家非常不同。--作家刘震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