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时间里
他第一次向一个少女求婚,是十八岁高中毕业那年,他们在月台上等着北上的火车,她微笑点头答应他,眼中含着泪光。他就背着那张带着泪的脸,坐上开往北部的火车。
她是鱼,他是雁子,他一面读书,一面辛勤地给她写信。起先回信十分频繁,慢慢的,信少了,有一天她的信永远地中断了,他写着写着也就停下,甚至回到南方,也找不到信上的地址。他完全的绝望。十四年后,她打来一个电话,电话里的声音至为陌生。她约他出去,问他:“你还愿意娶我吗?”挂了电话,他在院子里发了一个晚上的呆,到儿子唤他时才清醒过来,他决定不去赴约,宁可记着那月台上轰隆声中,寂静的微笑点头落泪的那张脸。
那张脸在时间里,其余都在时间外了。
悬崖
服役的时候,他被调到外岛。
他的未婚妻在黑夜的码头上送他,码头很暗很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清楚地看到她落在地上的泪,一朵一朵的开着花,她流的泪足足像一个花园。
泪花里的她,哑着声音对他说:“我一定等你回来,你安心盼去吧,我一定等你回来。”他反而没有落一滴泪,感激得忘了流泪。
在外岛一年,就传来她订婚的消息,要嫁给一个远从美国回来相亲的青年,他在海防的岗哨上总清楚地看到她收拾行李准备登上喷着烟的飞机。
没有防务的时候,他就坐在海边的悬崖上看着南方,想要跳进那正在翻滚的海水。他捡起海边的一块巨石丢下海里,那巨石撞击岩岸,粉碎,然后沉进无边的海洋。他幻想巨石是他,离开悬崖。从海边回来,他仿佛重生。
金急雨
金急雨是一种花的名字,花谢时像乱雨纷飞。他常站在她家巷口前的金急雨花下,看着落了一地的金黄色花瓣。有时风起,干落的花瓣就四散飞去,但不改金黄的颜色,仿佛满天飞起的黄蛱蝶。有四年的时间,他几乎天天在花下等她,然后一起走过长长的红砖道路。他们分开的那一夜是在金急雨花的树下,他看她的背影沉默地消失在黑夜的巷子,心中一片茫然,如同电影放映时的断片,往事一幕幕的从黑巷里放映出来,他一滴泪也没有落,竞感觉那夜的天星比平常更明亮。
他捧起一把落地的金急雨,让它们从手指间静静地滑落,那时他真切地体会到,如果金急雨不落下,明年就没有新的芽,也不会开出新的花。萎落的花并非死亡,而是一种成长,一种等待,等待下一个季节。
相识的时候是花结成蕾,相爱的时候是繁花盛开,离别之际是花朵落在微风抖颤的黑夜。
体会到这种惊奇的成长,他竟落下泪来。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