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乡土社会中盛行的包办婚姻在现代西方人眼中是一种极具“他者”色彩的异域风俗,同时也是备受中国现代启蒙知识分子诟病与批判的不良习俗。然而,包办婚姻是否真的如现代西方人和中国现代启蒙知识分子所批评的那样不堪?赛珍珠对此做出了别样的回答。
在赛珍珠的作品中随处可见她对乡土社会中父母包办婚姻的描写。《大地三部曲》的主人公王龙的婚姻就是他的父亲一手包办的。王龙的母亲已经去世六年了,六年中,无论是种地、卖粮,还是做饭、打扫,家里家外的全部活计都仰仗王龙一个人操持,父子二人相依为命,生活潦倒窘困,因此,娶个媳妇就成了王龙乃至这个家庭最为迫切的需要。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王龙个人的需求,也不仅仅是为了传宗接代,更是为了提升这个自给自足的私有制小家庭的生活品质。于是,王龙的婚姻就远不是他个人的私事了,正如费孝通所说的,“婚姻对象的选择非但受着社会的干涉,而且从缔结婚约起一直到婚后夫妇关系的维持”都有着其他人或者其他方面的干预,包括“缔约的双方、当事人和他们的亲属、相互的权利和义务”(1999:75-77)等等。在传统的家长制制度下,在私有制自然经济的制约下,王龙的婚姻也必须以家庭的利益为前提,因此,王父为儿子包办的婚姻就成为对于这个家庭而言意义重大的举措。然而,这种包办的婚姻并非王父的绝对专制行为,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并充分考虑了这个家庭的现状和王龙的个人需求的。
首先,在结婚这个问题上,这个只有两个男人的穷苦之家面临的最大困难就是经济困难,穷困的家境不允许王龙娶个要彩礼的女人,因此,王父为儿子包办婚姻时首先考虑的就是门当户对的问题:“日子这么难过,娶亲花费那么多,个个女人没过门就要金戒指、绸衣裳,穷人家只能讨个丫头。”出于门户等级的考虑,这样的穷苦家庭既付不起彩礼,又办不起体面的婚礼,婚后还得让媳妇跟着一起吃苦受累,因此,大户人家想要外嫁的丫头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了,尽管有人说“娶个大户人家的丫头还不如打光棍呢”,王龙自己也曾抗拒过:“我真的就娶不了女人吗?”(6)但是父亲以他多年的人生经验和生活阅历为王龙尽量争取到一个仍然是黄花闺女的丫头。他提亲时的要求就是“丫头不要太年轻,也用不着好看”,对于这一点,王父自有一番道理:
谁听说过有钱人家的漂亮丫头会是个黄花闺女?那些少爷们早把她玩够了。讨一个丑老婆比漂亮老婆好得多。你想想看,漂亮女人会觉得你这庄稼人的手同阔少爷柔软的手一样舒服?你那晒黑的脸跟玩她的小白脸一样漂亮?
虽然是包办,但王父也尽量满足并实现了儿子对这个丫头样貌的要求:“反正脸上有麻子的、缺嘴唇的,我都不要。”王龙年轻,还没有娶过亲,对未来的老婆自然会有一番憧憬,他首先想到的也自然会是妻子的样貌,他只是觉得“老婆好看,他脸上有光荣,别的男人都会跑来祝贺”。然而,作为一个老实巴交的庄稼人,他从没有经历过,也无法想象大户人家的生活状况,因此也不会意识到丑一点的丫头会比俊俏的丫头更适合做一个穷人的老婆。在这一点上,王父就远比他儿子考虑得更实际而且更深刻。
同时,出于传宗接代和家庭经济方面的考虑,王父为儿子选老婆时也更注重她对家庭的贡献和生养能力:“我们要的女人得会管家,会生孩子,会干田里活,好看的女人会干这些事?她总会想着穿什么样的衣裳来配她的脸蛋儿!在我们家那可不行。我们是庄稼人。”正如费孝通所指出的:“一个没有结过婚的人并不能从经验里体会到结婚的意义和责任,……青年人所注意的可能只是婚姻的某一方面,而忽略了其他方面。”(1999:103-104)“在一个文化比较静止的社会中,父母自己认为妥当的配偶常常是对子女也未必不适当的配偶,因为他们的判断,根据着可靠的经验,比较正确。而且,第三者的考虑也比较周到和客观,他们可以顾到夫妇生活的各方面。”(费孝通,1999:103)这时,父母的经验和阅历就显得至关重要了,因此王父虽然为儿子包办了一个大户人家的丑丫头,但是这对于王龙而言,对于这个穷困的家庭而言,可能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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