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现当代文学史论》:
小约翰有着丰富的内外两面的生活,与父亲、一只狗、一只猫生活在荷兰乡间有着大花园的老房子里,小约翰将之视为全世界,游弋其中,自得其乐。他敬畏生命,与天地万物精神往来,由此他与自然的精灵“旋儿”相识相知,能够深入动物、植物的灵魂和生活,听懂万物的语言,还从妖王那里得到了据说能够打开世界幸福之箱的黄金钥匙。
小约翰以其敏感、活跃的心灵体会万物的灵性,他能聆听火萤的恋爱悲剧,赞和它对于星光的向往;能参加兔洞里的舞会,枕着野兔酣眠。小约翰秉持众生平等、万物有灵的视角,对人类的理性优越感,人类自我中心的自大报以嘲笑,因而招致老师的惩罚、同学的孤立、家人的监视,人类社会对于小约翰成了隔绝自然的监牢。旋儿以人类为恶劣的开端,动物们以人类为最危险、无能的动物,小约翰为自己生而是人感到惭愧,也对与自然为敌的人类感到悲哀。
但是,我们也看到,小约翰对宣扬以吃为生活本分,将生活的要义阐释为大嚼的金虫,把扬尘当成生活的最高目的的地星,把“毒”当成操守的蘑菇,以及以消灭其他蚁类为使命的“和平蚁”,显然是存疑的。就像小金虫有追求光的本能,小约翰也有追问“意义”的本能。旋儿引导他与自然为一,但小约翰却充满了问题,“为什么人类是这样子的?为什么他应该抛掉他们而且失了他们的爱?为什么要有冬天,为什么叶应该落而花应该死?”这些对价值意义的疑问使小约翰和旋儿分离,和自然分离,走向“将知”启发的知识求索。
掌握知识的小鬼头“将知”树起了能致大幸福、大太平的永恒的人类之书的憧憬,对于小约翰成了蛊惑,使他对于生命中的残缺、创伤、恶意更为难耐。而这种对于造化的怀疑和追问,对于永恒宁静、幸福的憧憬追求,使小约翰失去了童年的乐园,从自在自足的自然界进入黯淡忧患的现实世界,小约翰的心灵由烂漫的春天进入严酷的冬天。小约翰在失去旋儿的失落中,在期盼旋儿复归的等待中,偶遇同样穿着蓝衣裳有着金黄头发,有着旋儿眼睛和声音的小女孩荣儿。小约翰升起了新的希望,他希望能够借助荣儿,找到终极的幸福。
然而荣儿和旋儿似是而非,荣儿引导他去寻的是已有的圣经,而非未来之书。当小约翰说“上帝是一盏大煤油灯,由此成千的迷误了,毁灭了”,这种对圣经的大不敬触怒了众人,小约翰遭遇了寒冷和敌视,被放逐于众人之外。荣儿伙同众人疏远了小约翰,这是对但丁《神曲》的一个反讽,荣儿不是天使,小约翰要寻求的也非上帝。荣儿不是小约翰的知己,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孩,众人中的一个。爱情变幻无常,不能解决小约翰的思想问题。
失去旋儿,被放逐于自然;失去荣儿,被放逐于众人之外,小约翰落入嘲笑和否定的精灵穿凿手里了。穿凿被描述为“一个黑的小男人”,“有一个大头带着大耳朵,黑暗地翘在明朗的暮天中,瘦的身躯和细细的腿。从他脸上,约翰只看见细小的闪烁的眼睛”。这是个“鬼多于人”的可怖的形象,和宫崎骏导演的动画片《千与千寻》的无脸男相似,只是穿凿是恶意的嘲谑的,无脸男是绝望的无聊的。
穿凿驱使小约翰否定旋儿、将知的存在,不做梦,而是“工作,思想,寻觅”,像号码博士把科学视为最高的尊荣那样,以追求“强”的名义牺牲天性和情感,生命沉沦为一个抽象的数字符号。穿凿能洞穿人类快乐中的嫉妒、虚伪、无聊,带领小约翰直面人生的残酷和短暂,将他人之死和小约翰自己之死指示给小约翰,揭露造化神奇中的漏洞百出,指出人类的轮回的愚昧,否定一切价值、意义的追求和因果逻辑。在穿凿的解剖刀下,生命失去光,人被物化,一切价值追求虚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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