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当下的历史研究和社会学研究中,遗忘越来越成为一个重要的主题,这恰恰是人们害怕失去记忆、意图拯救记忆缺失的努力在各个社会层面的反映,也可以说是记忆危机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比如越来越多的纪念日、方兴未艾的图像志、日益火暴的博物馆热,等等。因为,随着电子技术的日益发展,我们的记忆越来越依赖于外部的“符号贮存系统”,而人类本身的记忆机制和记忆能力却渐趋退化,正如丹尼尔·夏克特所说:“随着记忆外部保存设备的不断进步,具有重大社会意义的知识和时间的代际传递,对老年人的自传性回忆的依赖性越来越小。这可能是导致所谓‘记忆危机’的原因之一。记忆危机产生于19世纪,并因近年来电子传媒的巨大进展而加剧,它指的是那种与过去的及传统的记忆形式的分离感。现在,最重要的社会记忆都是由传媒的电子档案加以贮存的,而不是由个别的记忆者和叙事者的头脑加以贮存的。随着电子编码信息的大量涌现,老年人的叙事职能已大为削弱。”遗忘是因为太容易记住,丹尼尔·夏克特意义上的“记忆危机”实际上是在探讨现代生活中记忆之主客分离的问题。简单地说就是,我们把记忆的工作交由外在于人的设备去完成,对帮助记忆的物质、事件和场所越是信任,我们自身的记忆力就越是脆弱;而越依赖那些外在的事物来完成记忆,我们的情感和经验就越容易被其利用、扭曲和控制,从而引发更深层面的“记忆危机”。这首先不是“记不住”而是“不去记”的问题,而这一问题必然又会导致借助记忆和遗忘来争夺社会力量、谋取统治权力的问题。
这一点,在战争纪念碑的修建上表现得尤其突出。一个现代国家的历史和记忆,往往与其复杂的战争经验缠绕在一起。这个国家对战争经历的叙述、对战争记忆的建构和反思、对战争角色的想象和界定,在一定程度上也揭示出它的国家意志。战争纪念碑,就是这一独特历史和记忆的载体。后来的人建造、观赏、维护和体认纪念碑,不仅可以重构过去或再现历史,甚至可能重组对历史的记忆,进而塑造新的传统,形成新的民族精神。在美国的历史叙述中,“战争”是一个有着特殊含义和多元价值的概念,从1775年4月莱克星顿打响独立战争的第一枪开始,至1950—1953年的朝鲜战争和1959—1975年的越南战争,美国已在“自由、平等和独立”的名义下进行了无数次的战争,尽管种种经济利益、政治制度、宗教信仰、文化习俗的冲突令这些战争的实质和真相变得扑朔迷离,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成了美国人的文化遗产,并以纪念碑的形式警醒着后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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