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稀缺性:深入观察我们“永不餍足”的文化
经过过去十二年的研究,以及观察了稀缺性如何肆意践踏我们的家庭、组织和社区,我想说,我们拥有一样共同的东西:我们不想让自己感到害怕。我们想要敢于担当。我们厌倦了围绕以“我们应当害怕什么?”与“我们应当责备谁?”为中心的国民话题,我们都想做到勇敢。
“你乱扔一只猫,保准会打到一个自恋者。”
诚然,那不是我在讲台上最雄辩的时刻。我也不想去冒犯任何人,但是,当我感到非常愤怒或沮丧的时候,我往往会回想到上面那句话,那是在我之前的祖祖辈辈得克萨斯人灌输给我的。我乱扔东西,事事不顺,经常“注定会精神崩溃。”这些故态复萌的行为通常发生在家里,或者我与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但是,偶尔当我脾气不好的时候,这种状态也会在讲台上爆发出来。
我整个一生中都经常听到并使用“乱扔猫”这个短语,从来没有料想到,数以千计的观众中竟然有很多人想象,我真的乱扔一只猫去打败那些妄自尊大的家伙。有些观众成员认为,虐待动物行为与我表达的脆弱性和联系的信息格格不入,他们给我发来无数的电子邮件,作为自我辩护,我给他们一一回复,同时我也确实学到了这个短语与动物毫无关系。这个短语实际上起源于英国海军,他们用来指在船上狭小的空间里很难挥动九尾鞭(译注:又称九尾猫)。我明白了。这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在这个特定的范例中,当观众中一个女子大声喊道,“当今的孩子都认为自己非常特别。究竟是什么让那么多人变成了自恋主义者?”由此触发了我使用“乱扔猫”这个短语。我的回答不尽如人意,近乎自作聪明:“是呀。你乱扔一只猫,保准会打到一个自恋者。”但是,这一点来源于我的沮丧心情,当我听到“自恋”(narcissism)这个词被人挂在嘴边时,我依然有这种感觉。脸书(Facebook)是那么自恋。为什么人们认为自己所做的事情那么重要?当今的孩子都是自恋者。人们总是关注“我、我,我”我的老板就是这样一个自恋者。她认为自己比别人都优秀,总是贬低别人。
虽然外行人把“自恋”当成是一个笼统的术语,用以描述诸如傲慢或粗鲁等各种行为,但是研究者和从事助人行业的人员正在以各种可以想象到的方式检验这个概念的适用性。最近,一组研究人员对三十年间的热门歌曲进行了计算机分析。研究者报告说,根据统计,在流行歌曲中,人们倾向于自恋和敌意的趋势越来越显著。与研究者的假设相一致,他们发现,歌词中使用“我们”做主语和宾语的情形减少,而使用“我”的情形增加。
研究者们还报告说,歌词中与社会联系和积极情感相关的词语减少,而与愤怒和反社会行为的词语增加,例如“憎恶”或“杀死”。这项研究的其中两位研究者是吉恩特温奇(Jean Twenge)和凯斯坎贝尔(Keith Campbell),两人合作著有《自恋流行病》(The Narcissism Epidemic)。他们认为,在过去十年间,美国自恋型人格障碍(narcissistic personality disorder)的发病率翻了一番以上。
根据另一句非常贴切的金玉良言,那是我祖母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感觉这个世界正在快速堕入地狱。是这样吗?我们都被自恋者团团围住?我们是否已经堕入了一个由自我沉醉、自以为是的人构成的文化,那些人感兴趣的只有权力、成功、美貌以及标新立异?我们是否有被赋予那样的资格,即便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做出贡献或者取得任何有价值的成果,我们依然相信自己高人一等?我们是否真的缺乏必要的移情,无法做到怜悯他人,与他人保持联系?
如果你像我一样,你可能会皱眉蹙额,陷入沉思:是的。就是这个问题。当然,我不存在这个问题。但是一般而言……这一点听起来很有道理!能够找到一个解释,就会让我们感觉良好,尤其是这个解释可以随手拈来让我们感觉更好,把责任归咎于那些人。事实上,每当我听到人们谈及自恋的话题,总是用带有蔑视、愤怒和指责的口吻来谈论自恋。坦率地说,我在撰写那一段时,甚至也体验到了那些情感。
我们的第一个倾向就是煞煞“自恋者”的威风,治愈他们。无论我交谈的对象是教师、家长、首席执行官,还是我的邻居,他们的回应都是一样的,没有什么区别:这些自恋狂需要知道,他们并无特殊之处,他们没有那么伟大,他们没有资格趾高气扬,他们不应当自以为是。没有人在乎他们。(这是大众的版本)这里恰恰是问题变得非常棘手的地方。而且令人沮丧。甚至可能令人有些伤心。自恋的话题已经深入到整个社会的意识之中,大多数人都很有见地地把它与下面一种行为模式联系起来,这些行为包括:自以为是,普遍需要他人对自己的崇拜,缺乏移情。几乎没有人意识到的是,在这个诊断中,每一个问题的严重程度是如何由羞耻决定的?这意味着,我们无法通过煞那些人的威风以及提醒他们认识到自己的不足和渺小,以此来“搞定这件事”。羞耻更有可能是这些行为的原因,而不是治病良方。
透过脆弱性的视角观察自恋
那些人的奋斗与其说是基因或生物的因素,不如说是环境或后天习得的因素,对此类人群进行诊断并贴上标签,这种做法对于治愈并改变他们不是有所助益,往往更加有害。当我们手头上掌握一种流行病,除非我们谈论某种具有身体感染性的疾病,否则,这种疾病的原因极有可能是环境因素,而非身体上的因素。我们在给这个问题贴标签时,把它标记为那些人是谁,而不是标记为他们做出什么选择,这种做法让我们摆脱了麻烦:太糟了。那就是我。我坚定认为,人们应当对其行为负责,因此,我这里不是在谈论“责备整个系统”的问题。我谈论的是,我们需要了解根本原因,这样,我们才能够解决问题。
辨识各种行为模式以及理解这些模式可能暗示什么,这种做法通常很有帮助,但是,这与通过诊断来确定一个人将会如何的做法根本没什么区别,我相信这种做法往往会加剧人们的羞耻感,妨碍他们寻求帮助,而科学研究也表明了这一点。
我们需要理解这些趋势和影响,但是我发现,透过脆弱性的视角观察各种行为的模式,这种做法更有帮助,在很多情况下,甚至具有转化作用。
例如,当我透过脆弱性视角观察自恋时,我发现,人们之所以害怕平庸,是因为他们基于羞耻心理。我发现人们想要被关注、被爱,想要有所归属,或者想要获得一种目的感,他们害怕在这些方面从未得到充分的满足。有时候,对这些问题进行人性化地处理,这个简单的举动就能够给他们以重要的启迪,而一旦他们被贴上了一种羞辱性的标签,这种启迪之光往往即告熄灭。
这个关于自恋的新定义给我们提供了清晰的视角,它阐明了问题的根源,也解释了可能的解决方案。我能够准确地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正在奋力挣扎着实现他们认为如何才算充分的目标。我发现,到处流行的文化信息都在说:平庸的生活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生活。我发现,孩子们成长所依赖的稳定“食谱”是电视真人秀、名人文化以及无人监督的社会媒体,他们能够从中吸收这种信息,形成一种完全扭曲的世界观:我从脸书或Instagram网站得到的“喜欢”数量有多少,我就有多好。
因为我们对驱动这些行为的信息都具有脆弱性,这个新视角拿掉了“我们对那些该死的自恋者”元素。我知道,我们都渴望相信自己所做的一切都很重要,而另外一种驱动力是促使我们变得非同凡响,这两者非常容易混淆。我知道,我们很容易使用名人文化这个标准来衡量自己生活的有多么渺小。我还知道,我们寻求自大、权利和他人的仰慕,这些感觉都是非常恰当的方式,可以抚平我们太过平庸和卑微的痛苦。是的,这些想法和行为最终会引起更大的痛苦并导致更大的脱联,但是,当我们感受伤痛,当爱和归属悬而未决,我们就会努力争取我们认为将会给自己提供最佳保护的东西。
当然,有很多范例表明,如果我们发现合适的治疗方案,那么这时候我们可能需要做出某种诊断,但是,我能够想象,在任何一个范例中,我们还可以透过脆弱性的视角来审视那种奋斗,从中受益。当我们考虑下列问题时,总能够从中学到某些东西:
1.界定我们文化的信息和预期是什么,文化对我们的行为具有怎样的影响?
2.为了保护我们自己,我们的奋斗与行为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
3.我们的行为、思想和情感,脆弱性和想要得到一种很强的价值感的需求,这两者之间存在怎样的联系?
如果我们返回到前面那个问题,“我们周围是否充斥着自恋型人格障碍的人?”那么我的回答是“否”。当前,一种强大的文化影响力正在发挥作用,我认为,害怕平庸是其中的一个部分,但是我也认为,问题比这更深刻。想要找到问题的根源,我们必须摒弃谩骂和贴标签的做法。
这里,我们已经拉近脆弱性棱镜的镜头仔细观察了一些具体的行为,但是,如果我们把镜头尽可能放远,那么我们看到的景象就会发生变化。我们并非看不见前面一直在讨论的问题,但是我们把这些问题置于一个更大的图景之中,就可以让我们更加精确地找到我们这个时代面临的最大文化影响——这个文化环境不仅能够解释大众所谓的自恋流行病,而且能够提供关于思想、行为和情感的全景视角,这些方面正在逐渐改变我们的身份并且改变我们生活、爱情、工作、领导、养育、统治、教育以及与他人联系的方式。我正在谈论的这个环境就是我们的稀缺性文化。
稀缺性文化:永不餍足的问题
我工作的一个关键方面在于,找到合适的语言来精确呈现我收集的资料并且与参与人产生强烈的共鸣。我知道,如果参与人看上去假装是在参与,或者他们对我的术语和定义做出的回应是“啊哈”或“听起来很有趣”,那么我将一无所获。鉴于我研究的话题性质,我知道,当参与者把脸转向一旁,迅速用手掩住颜面,或者回答“哎哟”、“闭嘴”或“一边去”,我将会大有收获。当他们听到或看见下面的表述:永远不够,通常会出现这后一种情形。过不了几秒钟,人们就开始用他们自己的声音填补那个空白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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