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学与学佛
最近读到台大哲学系教授杨惠南先生的新著《佛教思想发展史论》,颇有些感触。杨先生是著名的佛学研究者,可是据他说,他原本却是甚为排斥“佛学”,只注重“学佛”的人士:……我是一个讲究“学佛”而轻视“佛学”的传统佛教徒。我周遭的师父和老师,都告诫我:不要读太多经典,因为那和解脱成佛无关。有一次,我请教过台中一位有名的净土居士,问他在我读完《阿弥陀经》之后,应该继续读些什么经典?结果他反问我一句:“读那么多经典干什么?”还有另外一位法师也叮咛我:除了《阿弥陀经》《楞严经》之外,不许再读其他的经典!当时,我是多么相信这些老师和师父的话,我忘了每天早课时,在佛菩萨面前所发下的弘愿:“法门无量誓愿学!”事实上,就一个刚刚进入佛门的我来说,并不了解这句弘愿的真义。原来,在佛门中,强调“学佛”的人,常常批评那些研究“佛学”的人只是“说食数饱”“画饼充饥”,永远不能解脱成佛。现在突然要我放弃“学佛”的修行,跳入自以为矛盾冲突的“佛学”异域,着实困扰了好一阵子!
杨先生后来是抱持着悲痛壮烈的心情去进行佛学研究的。这一段佛学与学佛的矛盾冲突,现在当然不会再困扰他了。但是整个佛教界呢?不是还一样存在着佛学与学佛的矛盾吗?佛教界不仍是只重学佛而较忽视乃至贬抑佛学吗?我在《国际佛学研究年刊》第二期的序文中,曾经谈到当前佛教界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其中之一便是“教义的研修”:台湾佛教的活动固然十分蓬勃,家家阿弥陀、户户观世音,各寺庙无不香火鼎盛,经忏法会亦从不间断。每逢
法师开示或宣讲,辄见万头攒动,即使是达官显宦,也往往参禅打七。但在这类佛教活动极其繁盛的背后,却是对教义的极度陌生,表面热闹而内里空洞。因为绝少人了解什么佛教的教史与教义,他们信佛拜佛,仅是随俗或祈求功利福报而已。某些以学佛修密为时髦的知识分子,亦以神秘经验为主,谈佛法义理,类皆荒诞不经。这是佛法传布的危机,我们不能只要求信教者做功德而不让他们明白自己信的究竟是什么。宗教的道理,关涉了客观真理及
个人终极关怀两个方面,此为何等大事,而可以迷糊蒙混乎?故如何加强信众对教义之了解,如何在教义的研修方面提出我们这个年代的贡献,实在是个大问题。从历史上看佛教的发展,每个时代都有其对教义的阐发,我们这个时代可不能交了白卷。
信教而不知义理,蔚为风气,成为当今佛教的大问题,相信此处说得并不过分。这不是教界及信众仅重学佛修证而不重佛学使然吗?正因佛教界不甚重视佛学,故一旦盖寺庙,各方捐献极多,若是办佛学院或研究中心,信徒、寺院都兴趣寥寥。仅有的几座佛学院,也往往经费困窘,发展困难,使得佛教教育迄今仍未步入正轨,整个佛教界仍然缺乏够水准的弘法人才,对于信徒们所提出的各种问题,例如经典的义理、历史发展所造成的教义变化、各宗派教理的差异、不同区域教理的分别及其发展状况,等等,往往不能正确或深入地解答。因此,我们会发现,目前的佛教界似乎是一知半解、糊里糊涂的弘法人员,在指导着茫无头绪的信众。盲以导盲的情况,实在令人忧虑。或许一般信仰佛教者并不以为这是个问题,只要佛教的道场仍然兴旺、法会仍然盛行、其所推动之宗教慈善事业仍为社会所肯定,佛教仿佛就会一直蓬勃发展下去。这真是大谬不然之见。须知中国佛教自隋唐以来,一般都认为宋元明清已渐衰颓,晚清以来始渐复兴。而宋元明清诸朝民间信仰佛教者难道少了吗?道场、法会、经忏又何尝不兴旺呢?佛教所办的养老、慈幼、救济、租赁事业不也十分普遍吗?既如此,何以谓其为衰?于此便可见教义发展之重要了。隋唐以后,佛教的教义已无太大
发展,流行于民间之佛教信仰,事实上仅成为一种缺少灵魂的仪式化行为,烧香、拜佛、念经、吃素以及超度亡魂而已。整个佛教,在个人,便是欲求往生净土或利益福报(求菩萨佛祖保佑平安富贵、子孙昌旺之类);在教团,则是赶经忏办法会(甚至出现迎财神之类法会)。
这种仪式化的结果,自然就形成了佛教的世俗化与庸俗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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