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是这世上沉重的枷锁。
肖萌生命中仅有的幸福都记录在他珍藏的油画《双鱼》中,这幸福在他九岁那年戛然而止。九年后,肖萌与画中人不期而遇,随即被卷入一场惊人的案件。
一次次意外事故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个不为人知的阴谋。
当年爱如生命的人,如今却要亲手扼杀!
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细细密密地罗织出一张巨网,将彼此的命运诡异地联系在一起。
每个人都在操纵着手中的棋子奋力厮杀,却又成为另一些人手中的棋子。
楔子
她死去的那一夜,我就在她的身边。
是初春的午夜,已经过了凌晨,医院住院部的灯火大多已经熄灭,只有墙壁上昏暗的夜灯照着空荡荡的走廊。我舍弃电梯徒步爬上八楼。那条走廊白天我刚刚走过,然而此时它仿佛时空变换一般显得幽深且曲折,尽头处的黑暗深不可测。又寂静得像是行走在地下的墓道之中,我能清楚地听到自己忐忑起伏的心跳,还有软底运动鞋踩在地板上的轻微脚步。
我不知道自己是在担心什么,抑或是在恐惧什么。但我分明地感觉到我的脚在发抖,那滋味就像是走在冒险故事里有海盗驱赶的跳板上,前面是汹涌波涛,身后的弯刀又将退路斩断。我全身绷直,就连楼下病房里隐约的一声咳嗽都吓得我魂飞魄散。
我扶着墙壁向尽头处走去,不时神经过敏地猛然回头看,几乎随时都可能大叫一声转身狂奔逃去。因为心中有鬼,所以我总觉得背后有人。
直到我站在重症监护病房的门口,隔了门上的菱花玻璃我只能看见里面一星半点儿模糊的微光。伸手一推,木门移动时发出的“吱呀”一声使我凛然一震,心脏仿佛被利爪撕开一道口子。我深吸一口气,闪身钻了进去。
病房里只有一盏影灯亮着,她躺在病床上,身体陷在白惨惨的被单里,周围围绕着许多闪着蓝光的仪器,已经睡去。
那是我最后一次凝视她生前的面容,呼吸机在一旁不时地翻滚出水泡,那声音还有周围这些幽蓝的光亮,都让我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条沉船之上,这上上下下都是青森的夜晚。她安详的脸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寂,一如这些年来她所经历着的人生,和十多年前存留在我记忆里的那张明媚的笑脸不同,命运早已将她摧残得面目全非。
我不知道变故是从何时起始,又终将在何处结束。这些日子以来,阴冷的杀意十面埋伏,无形中交织出一张荒唐而残忍的巨网。我们每个人都是落入其中的飞蛾,徒劳地挣扎却适得其反,竟走到今日的这步田地。
对不起,你别问我为什么要杀你,我根本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咬着牙把所有的胆怯和困惑统统压制下来,深吸一口气向她走去。
此刻死亡距离她是如此之近,我只需要用被子捂住她的口鼻,也许只需要五分钟,不……三分钟就够了……我的手掌仿佛不受我控制地向她伸去,脑中却翻江倒海,只得不停地默念着这样的字眼儿自我暗示。我需要冷静,在这理智已经被完全摧毁而仇恨与惊慌铺天盖地的时刻保持最后的镇定,把她杀掉。即便我很清楚她已经时日无多,我就算不杀她,她也决然不会熬过这个夏天。但是我不能再等,那个神秘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咒语一般地重复着:杀了她我就给你十万,杀了她,杀了她……
我的手慢慢覆上她的脸,轻轻地握住被角。正当我抬手要将它覆盖上去的前一秒,我停了下来。触电般快速地抽回手掌,扶着床沿借以支撑我瑟瑟打颤的双腿。
我听到了脚步声,就在这个楼层。那脚步很轻,似乎同我一样穿着软底的鞋子,却又如此沉重,在这寂静深夜笃定地响着,由远及近,擂鼓般朝这里压过来。
我打了个哆嗦,立时转身奔至病房门口,手握在门把上,那声音近在咫尺,若是此时出去必然会和来者迎头撞上。我不能被人撞见,这是脑海中唯一闪现的念头。眼见此时已经无路可退,我回头扫视了病房一周,在最短的时间内躲到靠窗角落里立着的手术帘后面。竭尽所能地屏住呼吸,只在布帘的缝隙间露出一只惊恐的眼睛。
除了我之外,还会有谁在凌晨时分闯入她的病房?我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房门,透过门上的菱花玻璃,我已经隐约可以看见立在门外的一个黑黢黢的轮廓,四周的空气被这遽然转折的变故挤压收紧如同凝固。我突然感到一丝兴奋,这个人,会不会就是盘踞在网心一直不曾现身的那只蜘蛛?
我掏出手机,迅速关掉声音,调整成摄像模式,捂住屏幕发出的光,将镜头对着病房的方向。
“吱呀”一声,一个人影闪了进来……
第一章
就让我从头说起吧。
二〇一三年的夏天,十八岁的我考到省城的Z大,在那里学会了泡吧,打零工赚生活费,靠唱歌和打架出风头,也认识了一些朋友。作为一名艺术设计专业的新生,在位于城市西郊的新校区里,按部就班地进行着我简单甚至有些乏味的大学生活。
因了自幼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缘故,我知道我在同学眼中是有些孤僻不合群的。入学之初的军训上,有一次我中午去给老师帮忙画板报,下午集合时迟到了,教官罚连同我在内的几个男生一人五十个俯卧撑,这对于才顶着日头站了一上午的我们无疑是重罚。迟到的同学中立刻就有人求饶耍赖。但我却径自趴在地上咬着牙做完,在大家惊诧的注目下脸色煞白地站回队伍里。同列的男生甚至自动给我让出一条路来,他们想象不到这个貌不惊人个子瘦高的男生会有这种倔强和耐力。
他们自然不知道,在做俯卧撑时我想到的是中学时去父亲家要生活费的经历。那年我刚十四岁,到父亲新家的时候他不在,只有他的再婚妻子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悠闲地坐着。我对她说明了来意,她鄙夷地看着我说,你跟你妈又不是有残疾,自己手脚都好好的干吗要伸手找我们要钱?真是不要脸。
我不愿跟她说话,照我的性格会一走了之,甚至教训她一顿。但那时我母亲下岗多年,辗转换了很多辛苦的工作,给饮料厂盖瓶盖,给小吃店包擀饺子皮,或者做饭店的清洁工,也做过小买卖,但大多赔多赚少,家里十分拮据。于是我冷冷回应道,这是法院判的,他有义务供我上学。
义务?她涂脂抹粉的脸上露出夸张的表情,他要对你尽义务,那你这个当儿子的要不要对他尽义务?“喏——”她指着院子角落码着的红砖说,“我们打算接墙续着盖一间屋子。我也不难为你,你把这堆砖头搬到那边我就把钱给你,不过咱可得说好,你要是弄碎了一块都要照价赔。”
那堆砖少说也有四百块,我知道她这是趁我爸不在摆明要刁难我。但我并没有和她理论,卷起袖子就开始搬。那天我花了两个多钟头才搬完,没有弄碎一块。她别别扭扭给钱的时候我趁机夺了一张百元钞票。
“这多要的一百元是我搬砖的工钱!”说完我就走了。也不管她在身后破口大骂。
回家后我妈看到我满手的血疱当时就急了,拉着我非要去理论不可。我看着她指天骂地的样子只是觉得厌烦,说:“你这样子跟他现在的老婆有什么两样?咱们要是有钱至于这么为难吗?钱拿来了就行,我写作业去了。”
然而我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用被子捂着嘴就开始哭,我觉得很难过,心里委屈。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太明白没钱的日子是怎么样的,不然我不会每个月都要去那边受一次白眼。可这种委屈我却不能让母亲知道,她比我更难,我还可以走自己的路,而她的路已经断了,只能希望我能走得好一点儿。
死倔。这是我母亲对我说得最多的评价。而这种倔强背后我所深藏的脆弱和敏感,她一个只有初中文化水平的人是说不出来的。
也正是因为少年时的这些经历,我认为自己和身边的人不同,因此并不打算和那些家境优渥自命不凡的同学打成一片,自尊心只维持住不至于被人认为是太寒酸的程度就好。与其被他们孤立,倒不如我最从开始就保持距离。军训结束后系里分了寝室,第一天晚上张宁提议同寝室的五个人去校外聚餐,我想起军训在食堂吃饭时他挑三拣四的样子,认定这不是一个可交的家伙,于是果断拒绝。
后来他只要有任何活动都将我排除在外,四个人轮流做东,也都碍于他的存在而刻意和我疏远。我并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心想既然上了大学那么只把学业做好便是。只要他不和我正面冲突,那么我都可以忍。
但这份和平并没有持续太久,九月底,我母亲执意要来学校看我。我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她来的那天是上午,我带她吃过饭去给她买了下午的返程票。我原本是想让她多留一天的,但她舍不得花钱住招待所,宁愿半夜赶回去。虽然我一再告诉母亲学校周围城中村里的那些小酒店一晚上也就几十块钱,但最终我没再坚持,因为我太了解她精打细算的习惯。
整个下午她都和我待在寝室里,那天是周末,大家都在。她把带来的点心分给其他人,嘴里说的也都是大家从各地来这边上学离家远彼此多照应一类的话。点心是家乡产的一种面食,叫蜜三刀,路边摊卖的便宜货。老实说连我都讶异这些古老的吃食母亲如今还能买到,但她仿佛认定了吃人家的嘴短,这样我以后就不会吃亏。看着她执拗又殷勤地递给每个人要他们都尝尝,我觉得很难堪,又不能阻止她。
她帮我重新铺了床,把寝室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中间我去给她买路上用的食物和水,回来的时候见不到她,一问才知道她端着我换下来的脏衣服去水房了。
我知道母亲便是这样,带着市井的俗气,待人有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记忆中她从未美丽过,身材微微有些虚胖,只穿暗色的衣服,头发已经白了不少,总是跟我念叨要去染一染却从未真正染过。对我极好,又时常令我为难。
送走她之后我回到寝室想静静神,刚坐下来,目光就捕捉到令我愤怒的画面:张宁正在上网,我母亲送给他的那盒点心就放在他右手边。屏幕上是他正在玩着的LOL,趁开局的空挡他伸手去拿杯子,手掌经过点心的时候只轻轻一拨,就将其丢进了桌前的垃圾篓里。
怒气瞬间涌上头顶,我几乎要立刻跳起来狠狠地教训这个不可一世的家伙。但理智迫使我强忍下来,我需要考虑后果,如果我们真的打起来,那就不只是一盒点心的事情了。大学的纪律虽然松散,但并不等同于无。
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不喜欢母亲那种讨好的姿态,但也决不能允许别人践踏她的好意。愤怒之时强压怒火是一件十分难受的事情,我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终于还是握着拳头站了起来。
就在这时,我听到一个愤怒的声音:“你给我捡起来!”
我没想到会有人帮我出头,这件事对于别人来说是微不足道的,一盒廉价点心而已,他们不可能体会到我急于维护母亲的心情。我惊讶地看着另一个室友铁青着脸朝张宁走过去,没等大家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他的拳头就已经落在了肇事者的下巴上。
那次打架只能算是大学生活里的一个小波澜,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重要的转折。我们俩个把张宁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其余的两个人拉不住,只好去叫宿管。打架的时候,帮我的那个同学出手比我还狠,青筋暴起的手臂完全暴露了他的性格特点,完全不顾后果的那种暴戾,仿佛最应该愤怒的人是他而不是我。后来也是凭借他去疏通关系,我们只得到一个系里的警告处分,象征性的。
张宁说什么也不愿再和我们住在一起,于是系里重新安排了寝室。我们搬进宿舍楼拐角处背阴的空房间。他放下箱子伸出手说,别跟张宁那种人一般见识,没劲。我同这个新室友握了手,已经在心里接受了他。
他就是唐竞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