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古文学与佛教》:
在上述束晋时代僧人与士人的交往活动中,关涉文学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支遁与众名士一起“出则渔弋山水,人则言咏属文”。比如在当时最为有名的兰亭之会上,在传世的诗作中虽然无法找到出诸支遁的文字,但是王隐《晋书》确有“王羲之初渡江,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与孙绰、许询、谢尚、支遁等宴集于山阴之兰亭”的记载。正由于支遁与当时名士朝夕相处,创作成为常事,所作据说编有十卷之伙,而其诗中确有与当时的诗学趋向合辙处,比如其诗中有对于山水的描写,这使得后代的学者以为他堪当山水诗的先驱:“康乐(谢灵运)总山水、庄老之大成,开其先支道林。”
六朝时期中国诗歌在表现内容乃至诗歌类型上的一大进展是山水诗的成立,它成为以后诗歌历史上绵延久长的一个传统,产生了许多杰出的诗人和出色的作品,只就与佛教文学关系密切者而言,如唐代的王维、孟浩然、柳宗元、韦应物,都是非常重要的山水诗人。
山水诗的起源,是一个复杂的问题。早在《诗经》中就有山水景物的片断描绘,到了《楚辞》中,有些描写可谓呈现了较为完整的山水景物画面,但那些只是起兴、比喻以烘托氛网的材料,并不具备作为独立的表现物件的地位。魏晋以下,对山水景物的表现渐多,如曹操《步出夏门行》中“水何澹澹,山岛耸峙。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云云,便是名句。以后的游仙诗中,对山水景物的描写也较多,应该算是山水诗的一个重要源头。如郭璞的《游仙诗》中“临源挹清波,陵岗掇丹荑”,“寒露拂陵苕”,“阳谷吐灵曜,扶桑森千丈。朱霞升束山,朝日何晃朗”,“琼林笼藻映,碧树疏英翘。丹泉溧朱沫,黑水鼓玄涛”一类句子比比皆是,虽然它们未必是实景的写照。
山水诗的直接源起,如果从外在的刺激而言,是晋室束渡后江南的自然美景对文士的启示,艺术家的感觉是最敏感的,画家顾恺之目睹会稽地方景物之美:“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笼其上,若云兴霞蔚。”王献之则说:“从山阴道上行,山川自相映发,使人应接不暇。”名士们随时随地感受着自然之美的围绕,王羲之在《兰亭集序》之开篇即写到:“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而从诗歌发展的内在线索而言,山水诗是直接从玄言诗中衍发出来的,即刘勰《文心雕龙·明诗》所谓“庄老告退,而山水方滋”是也。玄言所究心者,在宇宙人生之奥秘,然而直抒玄理,既伤诗美,又有违玄学“言不尽意”之旨。而既然置身自然美景之中,所见所闻,正不妨是宇宙奥秘的流露。孑L子早有“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之说,而老庄亦往往以山川自然喻道,阮籍《达庄论》中已有“山静而谷深者,自然之道也”的说法。那么,由对所目睹之景物山水的描绘而喻指玄理当是合于理之自然了,也就是王羲之《兰亭诗》所曰“寥朗无匡观,寓目理自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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