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女之间的矛盾
年轻的徐志摩离开了。
为了纪念徐志摩,这年冬天,新月社的作家们准备为徐志摩出版作品集, 林徽因为了从凌叔华那里得到更加详尽的资料,和凌叔华发生了矛盾。
泰戈尔曾对徐志摩说过,凌叔华比林徽因“有过之而无不及”。在20 世纪20 年代,女子公开社交已蔚然成风,林徽因、凌叔华和陆小曼都是新月社的常客。
凌叔华出身官僚家庭,她是“五四”时期众多走出闺门、接受新思想的女性作家之一。她以独具一格的笔触,深入到中国传统女性的内心深处,写出了传统女性的命运起伏,凌叔华的文笔细腻,有着女性独特的洞察力,徐志摩称赞凌叔华为“中国的曼殊菲儿”。
徐志摩和凌叔华之间的关系非常密切,他们之间也是有过一段感情的,相识半年单通信就有七八十封,差不多两天一封,再加上聚会,可以说这显然超出了一般的友谊。
但凌叔华如何看待他们之间的关系?
凌叔华说:“我对志摩向来没有动过感情,我的原因很简单,我已计划同陈西滢结婚,小曼又是我的知己朋友。”潜台词是:如果不是因为陈西滢和陆小曼,我是会考虑的。但她最终也没有选择徐志摩,他们之间的友谊也一直保持着。
她曾经对小曼说:“男女的爱一旦成熟结为夫妇,就会慢慢地变成怨偶的,夫妻间没有真爱可言,倒是朋友的爱较能长久。”在很多时候,恋爱和婚姻不是一回事,相爱的人在一起未必就会有一段美满的婚姻。在这点上凌淑华看得就比较透,而浪漫多情的徐志摩,似乎更加适合做大众的情人,而不适合做丈夫。
由于两人之间的关系密切,徐志摩对她非常信任,1925 年,徐志摩与陆小曼热恋中,遇到了来自各个方面巨大的压力,他不堪重负,决定去欧洲散心,回避压力。
临行前,他把一个木箱子交给凌叔华,那个箱子就是有名的八宝箱,里面装的是徐志摩的英文日记、陆小曼的日记和很多私人的书信,还有他的康桥日记。
因为他去欧洲,身边的八宝箱携带不方便,必须给一个可靠的人保管,陆小曼当时自身难保,而且箱内有些东西“不宜小曼看”。
当时,徐志摩最信任的就是凌叔华,他曾经对陆小曼说过:“只有S 是唯一有益的真朋友。”“女友里叔华是我一个同志。”所以把八宝箱托付给凌叔华是情理之中的事。
后来,徐志摩从欧洲平安归来了,但他并没有将寄存在凌叔华处的八宝箱取回。之后他与陆小曼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并搬到上海去住,仍然没有拿走。
这个箱子一直放在凌叔华那里,徐志摩去世后,朋友们为了给他出书,都把手头上关于志摩的诗作和书信送到胡适那里,由他保管和整理。
林徽因想起徐志摩生前曾经说过,他的康桥日记放在凌叔华那里。现在徐志摩不在了,林徽因很想看看那本记录了志摩当时真实感受的日记,看看两个人初识那段时间徐志摩记录的内容,但却没有如愿。从此,林徽因与凌叔华两人结怨,不再往来。
半个世纪后,凌叔华旧事重提:“他的生活与恋史一切早已不厌其烦的讲与不少朋友知道了, 他和林徽因、陆小曼等等恋爱也一点不隐藏地坦白地告诉我多次了,本来在他的噩信传来, 我还想到如何找一两个值得为他写传的朋友, 把这个担子托付了, 也算了掉我对志摩的心思(那时他虽与小曼结婚, 住到上海去, 但他从不来取箱子!)。不意在他飞行丧生的后几日,在胡适家有一些他的朋友, 闹着要求把他的箱子取出来公开, 我说可以交给小曼保管,但胡帮着林徽因一群人要求我交出来(大约是林和她的友人怕志摩恋爱日记公开了,对她不便,故格外逼胡适向我要求交出来),我说我应交小曼,但胡适说不必。他们人多势众,我没法拒绝,只好原封交与胡适。可惜里面不少稿子及日记,世人没见过面的,都埋没或遗失了。”
究竟是什么让她如此心存芥蒂?是她对徐志摩的感情,还是对林徽因的嫉妒,还是其他的一些儿女情长?多年过去了,那个箱子成了一段悬案。
林徽因是爱徐志摩的,那段人间四月天的故事,到处飞扬,两个人之间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深刻爱情。但最终,林徽因听从父命嫁给了恩师梁启超的公子梁思成。林长民虽然欣赏徐志摩的才华,但对其人品却并不看好。他认为徐志摩现在能与张幼仪离婚,将来移情别恋,与徽因离婚也有可能,所以,他不放心徐志摩。
林徽因认为徐志摩当时爱的并不是真正的她,而是他用诗人的浪漫情绪想象出来的林徽因,如果他的感情过去了,不知道还会对自己钟情吗?过日子还是梁思成这样的人可靠,因为梁思成可以给她一份稳定的爱情,稳定的婚姻生活。而把徐志摩当作朋友,这样他们的友谊可以一直保持着。然而感情的事谁又能说清楚?虽然林徽因嫁给了梁思成,有着美满的世俗婚姻,但谁又能否认林徽因对徐志摩的感情?
林徽因在极度的悲痛中,怀念着这位能够以心相交的朋友,并将飞机残骸中的一块木板用黄绫小心地包裹,挂在卧室里做永恒的纪念。一份超越了世俗的感情,已经成了前尘往事,在寂静无人的夜晚,林徽因独自面对着内心深处的灵魂,总会压抑不住思念,思念那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徐志摩去世四周年的时候,林徽因饱含泪水,写了一篇令人荡气回肠的散文《纪念志摩去世四周年》:
今天是你走脱这世界的四周年!朋友,我们这次拿什么来纪念你?前两次的用香花感伤的围上你的照片,抑住嗓子底下叹息和悲梗,朋友和朋友无聊的对望着,完成一种纪念的形式,俨然是愚蠢的失败。因为那时那种近于伤感, 而又不够宗教庄严的举动,除却点明了你和我们中间的距离,生和死的间隔外,实在没有别的成效;几乎完全不能达到任何真实纪念的意义。
林徽因路过徐志摩的家乡,她触景生情,想起了徐志摩生前的音容笑貌, 想起了两个人相处中那些美好的时光,不由得泪如雨下。
林徽因在理智和感情之间,在理想和现实之间,在生与死之间,感到困惑:
朋友,你自己说,如果是你现在坐在我这位子上,迎着这一窗太阳:眼看着菊花影在墙上描画作态;手臂下倚着两叠今早的报纸;耳朵里不时隐隐的听着朝阳门外“打靶”的枪弹声;意识的,潜意识的,要明白这生和死的谜,你又该写成怎样一首诗来,纪念一个死别的朋友?
此时,我却是完全的一个糊涂!习惯上我说,每桩事都像是造物的意旨, 归根都是运命,但我明知道每桩事都有我们自己的影子在里面烙印着!我也知道每一个日子是多少机缘巧合凑拢来拼成的图案,但我也疑问其间的排布谁是主宰。据我看来:死是悲剧的一章,生则更是一场悲剧的主干!我们这一群剧中的角色自身性格与性格矛盾;理智与情感两不相容;理想与现实当面冲突, 侧面或反面激成悲哀。日子一天一天向前转,昨日和昨日堆垒起来混成一片不可避脱的背景,做成我们周遭的墙壁或气氲,那么结实又那么缥缈,使我们每一人站在每一天的每一个时候里都是那么主要,又是那么渺小无能为!
此刻我几乎找不出一句话来说,因为,真的,我只是个完全的糊涂;感到生和死一样的不可解,不可懂。
林徽因的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对徐志摩说:
但是我却要告诉你,虽然四年了你脱离去我们这共同活动的世界,本身停掉参加牵引事体变迁的主力,可是谁也不能否认,你仍立在我们烟涛渺茫的背景里,间接的是一种力量,尤其是在文艺创造的努力和信仰方面。间接的你任凭自然的音韵,颜色,不时的风轻月白,人的无定律的一切情感,悠断悠续的仍然在我们中间继续着生,仍然与我们共同交织着这生的纠纷,继续着生的理想。你并不离我们太远。你的身影永远挂在这里那里,同你生前一样的飘忽,爱在人家不经意时莅止,带来勇气的笑声也总是那么嘹亮,还有, 还有经过你热情或焦心苦吟的那些诗,一首一首仍串着许多人的心旋转。……
我认为我们这写诗的动机既如前边所说那么简单愚诚;因在某一时,或某一刻敏锐的接触到生活上的锋芒,或偶然的触遇到理想峰巅上云彩星霞,不由得不在我们所习惯的语言中,编缀出一两串近于音乐的句子来,慰藉自己, 解放自己,去追求超实际的真美,读诗者的反应一定有一大半也和我们这写诗的一样诚实天真,仅想在我们句子中间由音乐性的愉悦,接触到一些生活的底蕴,渗合着美丽的憧憬;把我们的情绪给他们的情绪搭起一座浮桥;把我们的灵感,给他们生活添些新鲜;把我们的痛苦伤心再揉成他们自己忧郁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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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正清《费正清对华回忆录》 然而,也恰恰就是这样的林徽因,既耐得住学术的清冷和寂寞,又受得了生活的艰辛和贫困。沙龙上作为中心人物被爱慕者如众星捧月般包围的是她,穷乡僻壤、荒寺古庙中不顾重病、不惮艰辛与梁思成考察古建筑的也是她……
——李健吾:《林徽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