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发展符合进化这一事实,让宗教保守派痛心疾首;人类不是天然的一夫一妻制,让社会保守派深感失望。可即便这样,为什么人类还是无法过上一种人皆可妻、人皆可夫的生活?这同样让某些自由派抱怨连连。
基于生物学、人类学、解剖学和社会学的研究结果,进化生物学家戴维·巴拉什大声疾呼:人类是一种多偶制动物!他发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这一惊人事实的影响,人类既无法纯情,也无法滥情。进化,绝不意味着堕落;它代表着自然本真,丰富多彩。
生活中,我们常常耳闻目睹名人或普通人各种狗血的出轨事件。为什么人类总那么滥情?难道是因为一夫一妻制已不适应当代社会的发展?作者根据但不局限于科学研究成果,在书中勇敢、坦然、清晰地洞悉人性,用深入浅出的方式诠释多偶制,带给读者一种对人类性本能的新鲜认识,帮助人们发现,原来,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受到多偶制倾向的影响。
伟大的法国人类学家和社会理论家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很长时间都认为,婚姻是一种社会和经济的安排,跟性欲或生物性无关。在某种意义上,他是对的,因为如前所见,有无数理由认为我们在自然状态下是一夫多妻制,而一夫一妻制被强加给了我们的生物性而非起源于我们的生物性。然而,列维—斯特劳斯也承认,“即便在任何一个严格的一夫一妻制社会……男人中间总是有一种根深蒂固的一夫多妻制倾向。”“谈到一夫多妻制,”人类学家韦斯顿·拉巴尔(Weston La Barre)同意说,
情况极为普遍。事实上,尽管在任何情况下都无法实现,但一夫多妻制在北美和南美的印第安人部落中一直都被允许,只有少数例外,如普韦布洛。在阿拉伯和非洲的黑人中,一夫多妻制也很普遍,而在亚洲和大洋洲它也并非罕见。当然,有时它是一种受文化约束的一夫多妻制。根据古兰经的戒律,穆斯林只能有四个妻子;而西非的阿散蒂王则被严格限制为拥有3333位妻子,而且必须满足这一数字。
一项对849个社会的跨文化调查发现,在西方进入帝国主义阶段和对全球殖民之前,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婚姻戒律还普遍强加给世人,有708个(占83%)人类土著社会都倾向于一夫多妻制。在这些社会中,大概一半通常是一夫多妻制,而另一半则偶尔为之。在剩下的社会里,137个(占16%)是法律上的一夫一妻制,而只有不到1%的社会是一妻多夫制。
这些数字有可能会误导人。请注意,我写的是“倾向于一夫多妻制”而不是“纯粹的一夫多妻制”。事实上,大概超过四分之三的人类社会倾向于一夫多妻制,这不意味着身在其中每一个人(更具体地说,是每一个男人)要么是后宫主人,要么是单身汉。相反,在几乎所有的情况下,一夫多妻都跟一夫一妻和单身状态共存。事实上,在人类大多数的进化史上,大多数男人到了最后还是跟一个妻子待在一起。
对巴西沙万提人的详细考察为我们提供了一个案例。有人调查了184名已婚的沙万提男性,其中110名是一夫一妻(更确切地说,他们每个人都有一个妻子),而另外74人则有多个。某些位高权重的男人甚至拥有四五个妻子。毫不意外,跟同龄人相比,他们拥有的后代数目是前者的两到三倍。到了40岁,6%的沙万提男人将陷入没有子嗣的境地。相比之下,在195个沙万提女人中,到了20岁,只有1个没有子女。繁殖成就的变异值在沙万提男人中是12.1,而在女人中有3.9。
基于对化石中人类DNA提取的遗传学研究,则进一步证实了我们的原始祖先实行一夫多妻制。从人类化石记录的中期来看,Y染色体的多样性水平较低(Y染色体只会遗传自父亲),而线粒体DNA的多样性水平则较高(只会遗传自母亲),两者间有差异。研究者得出结论说,最简单的解读就是,很可能“在最近之前,只有一部分男人……在每一代人中对Y染色体贡献了很大一部分库存。”换句话说,我们的祖先通常是一夫多妻制,而女性有效的繁殖人口远远多于男性,这是因为大多数女性都能繁殖,而只有一小部分男性才能这么做。于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即男性)繁殖成就的变异降低了,随着最近人类由一夫多妻制转换到一夫一妻制,”更多的男性开始在基因库里为Y染色体的内容做贡献。纯粹基于DNA的证据,研究者得出结论,说“在人类大部分的史前时期,一夫多妻都是规则,而非例外。”
他们的估计是,从一夫多妻制到一夫一妻制倾向的不断增强,这种转变发生在距今10000年到5000年前。假设这是对的,考虑到即便进入了现代社会,很多传统社群还都保留着一夫多妻制,这一事实明确支持了这样的观点:我们这一物种有着根深蒂固的一夫多妻制倾向。简而言之,人类从一夫多妻制转向一夫一妻制,仅仅是一个最近的演化发展,而且还在进行中。
这里(还有几乎其他所有地方)使用的“一夫一妻制”都应该更正为在某段时间内有一个妻子。迄今为止,大多数的一夫多妻制类型(无论对女人还是对男人)一直以来都是“连续性的一夫一妻制”,其实也可以叫作“连续性的一夫多妻制”。我在后面会讨论,人类同样表现出了配对结合的强烈倾向;当然,这跟一夫多妻制倾向的存在也不矛盾。无论对男人还是对女人来说,在自己的一生中只有一个性伴侣,这种情形都很罕见。几乎所有的男人都想要多个伴侣,无论是明媒正娶合法婚姻,还是非正式的私下约定,仅仅由于他们个人行为(纳妾、嫖娼和不忠)的影响,就会导致事实上的一夫多妻制。
男人的一夫多妻和女人的一妻多夫,若要对我们的祖先以及我们自己产生深远的进化影响,也不需要很普遍。某些情况并不常见,但其影响却超越了它们在统计频次上的不多见。比如,捕食者对人类的危害或许很少见,这一点在今天格外明显,然而恐惧以及对自己作为大型猎食者(或体型较小而致命的毒蛇)口中猎物的“记忆”,依然给人类留下了很深的印记。
残迹的污染不只局限于解剖结构,比如鲸鱼初级的骨质“腿”,或人类过时的阑尾。有一种动物叫北美叉角羚,常被误认为是羚羊,但事实上它们跟山羊的关系更近。这种动物跑起来风驰电掣,让人印象深刻。叉角羚的许多特征,包括它们的社会组织和择偶行为,来自于它们对高速逃离场景的完美适应,但却悖论式地超越了任何现存天敌的威胁。现已灭绝的美洲豹和它的亲属曾遍布北美大草原,而眼下占据它们位置的是速度更慢的土狼、狼和美洲狮,甚至包括速度更慢的灰熊。即便如此,根据拜尔斯的说法,“天敌驱动的选择早已松弛,”叉角羚的奔跑速度依然超过了它们的明显需要,被“过去天敌的鬼魂”纠缠着。同样,我们也被祖先成败的鬼魂束缚着,被诸多一夫多妻制的选择压力驱动着,而它们大多数(尽管并非全部)来自于过去。
如果一种生物影响足够大(比如一小部分男人拥有不成比例的伴侣),那么结果就很重要,不只是在统计上而且在实践上,即便受影响的个体依然是少数人。只要有一些男人成功实践了他们的一夫多妻倾向,而且因此在他们的进化资产负债表上赢得了更多的回报,就会在男人中造成相对偏态的繁殖成功变异,还会促使某些男人继续这么做。
男性的繁殖能力会持续到中年甚至老年,这一事实也跟一夫多妻制相吻合,因为人类的一种普遍模式就是男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积攒妻子,但女人却不会积攒丈夫。(同样值得留意的是,在整个西方社会,赤裸裸的一妻多夫制是非法的,但离婚的中年男人要比中年女人更可能再婚。)底线很清楚。涉及繁殖表现时,跟女人相比,男人的变异更大,而这种更夸张的同性差别既来自于男女对比(制造精子对比制造卵子)背后的生物学,也来自于许多人性其他层面的有趣影响。
也只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进化生物学家才开始意识到一夫多妻制的重要,才明白它如何导致了男女在繁殖情形下的差异。尽管如此,但人类对一夫多妻制这种特定影响的认识,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了。据我所知,第一个明确的论述出现于1710年,出现于一篇发表于伦敦皇家学会哲学学报的论文中,作者是约翰·阿伯特诺(John Arbuthnott),文章名为“天意的论证,来自两性出生时观察到的恒常律。”在这篇论文中,作者认为,
一夫多妻制违背自然律和正义法,也违背人类种族的繁衍:因为男人和女人的数量是一样的,如果一个人娶了20个妻子,就得有19个男人保持独身,而这是对自然涉及的违反;同时,20个女人也不会很好地由一个男人予以受精,但20个男人就能做到。
阿伯特诺博士的计算正确,他认为一夫多妻制违背西方人当时的公正观也是对的。但事实上,跟违反“自然律”相反,不管你喜不喜欢,一夫多妻制跟这种“规律”完全契合。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那样,大多数情况下,我们都有理由认为,这里的20个假想的女人的确会因为一夫多妻制而受伤害,但原因却更复杂也更有趣,绝不仅仅因为她们会不那么容易“受精”这么简单。
第一章 扫盲多偶制
第二章 狂暴的男人
第三章 性事面面观
第四章 妈妈更爱你
第五章 一夫一妻的奥秘
第六章 通奸的逻辑
第七章 天才、畸恋与上帝
第八章 龟兔赛跑
第九章 抛弃幻想
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