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维吾尔族双语作家,阿拉提·阿斯木以其特质鲜明、极富现代意味的写作风格标举于当代文坛。
本书精选阿拉提·阿斯木两部各具风韵的中篇小说代表《珍珠玛瑙》和《马力克奶茶》,从“纵欲—寻找—点拨—重生—回归”的叙事结构中彰显写作意图。前者以“金子不是正道的秤砣,人心才是大地恒久的天平”为恒常伦理正名:新娶不久的父亲意外身亡,儿子们在金子和人心面前犹疑良久,难觅精神归处。后者以“一个男人看不见的嘴脸,才是他真正的敌人”为写作原点:饱经赞誉、备受拥戴的前市长过世未久,家人却收到来自陌生女人的银行卡与地契,顿时谜点丛生,马力克的斑斓一生重浮水面,铺展在世人眼前。
珍珠玛瑙
在这个热闹的夏天,三十岁的老姑娘莎尼雅,最终嫁给了五十五岁的马赫穆提。婚宴在卡斯木满杯的景点举行,是摇篮苹果园。当年,卡斯木满杯的朋友问他,说,你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不怪吗?卡斯木满杯说,我这个苹果园是进去出不来的地方,不是摇篮是什么?朋友说,你以为所有的人都是和你一样的酒辣辣吗?卡斯木满杯说,不喜欢热闹的人,上我这里跑骚吗?
卡斯木满杯的这个景点最早是村里的苹果园。品种是苏联人的二秋子,果子青白,味甘甜,照上阳光的部分粉红,像是涂在上面的色彩,远看像梵高的油画,极美。秋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储存这种苹果,用来在冬季调理脾胃。
三十年前,卡斯木满杯的父亲穆萨江承包了这个果园。前十年主要是卖苹果,后来旅游业兴起来了,穆萨江就把果园交给儿子经营了。卡斯木满杯抓住机会,请了几个名厨师,开始搞餐饮了。主要的原因是苹果没有市场了,水果的种类多了。像以前新疆市场看不到的香蕉,橘子,菠萝,金橘,黄元帅、红元帅苹果,把传统的二秋子苹果挤出了市场。
在卡斯木满杯的系列食谱里,最出名的是馕坑贴肉和把子面。馕坑贴肉是他的一个发明,以前没有这种做法,有烤全羊。馕坑贴肉最大的诱惑是煳香,贴在坑面的肉,出坑后微煳,一杯酒后你咬一口这肉,那味道是荡秋千的感觉。这二十多年以来,城里已经看不到把子面了,这种吃法是当年大锅饭时代和困难时期的亮丽存在,形式和牛肉拉面是一样的。但是现在这种面已经没有市场了。现在的面做得精了,面团抹上油沉醒,一个多小时后搓拉拉搓,细硬筋道的面下锅,捞出来拌上菜,再来点鲜红的辣椒酱点缀,那味道又是黎明前的滋味:神志里是似梦非梦的甜酸游。卡斯木满杯众多的回头客,就是冲着他的这两道菜来的。
“摇篮苹果园”五个大铜字是旅游局的艾克拉姆帮他定制的,白杨树下的景点大门,大而讲究,是当下一流的铁艺,立在那里,像一件艺术品,愉悦客人的视觉。艾克拉姆说,满杯,我告诉你,你的那个肉好这个肉好,虽然很重要,更重要的是门面,大门是脸面,脸好了,客人才来。卡斯木满杯说,噢,是这样,我认为肉好才行。艾克拉姆说,满杯,你能天天把你的肉挂在门栏上吗?现在的人不吃南瓜,享受南瓜棚的荫凉。
参加婚礼的客人们开始出现在景点大门下了。有的愉快地大步朝景点里走,脸上的笑容和路边果树上的苹果一样灿烂,有的留在大门下,神秘地转动眼珠说悄悄话。她们的眼睛对视在一起,摇头,诅咒这对老新人三十岁和五十五岁之间的那个不要脸的二十五岁。微风吹来了苹果的香味和景点河边菖蒲的苦香味,飘洒在那些阴沉的脸上,宽慰她们愤怒的眼睛。
一百多亩的景点,风景地势最好的地方是河岸北面的高坡,能接待三百多人的露天宴会厅,就在这个能放眼欣赏河景的地方。南面是河水,其他地方都是五十多年前的苹果树,虽然二秋子苹果已经没了当年的名望,但高大茂密的枝叶,坚强自信地诉说着当年的威风和风光。河岸是五排百年多的白杨树,像世纪前骄傲的贵族,傲立在爱河的上空,欣赏飞鱼的舞姿。那些巨大的青黄鱼跃出水面,享受人间的空气,感受光的抚摸,呼吸百草的问候。
漂亮的衣服们开始入座了。都是自由组合。肉和肉,汤和汤,骨头和骨头们都分别黏合在一起了。有的宾客是带着眼睛来的,他们一组;有的自己没有来,心来了,他们又是一组;有的戴着眼镜来了,有的没有带鼻子,在看不见的肠胃里,他们诅咒今天的味道。坐在角落里的那些客人,眼睛鼻子心脏肝脏肠胃眼皮子额头笑脸都带来了。坐在显要地方的客人们,在伦理和现实,哲学和生活等宏大命题的折磨里磨炼智慧的时候,穿便宜衣服的人们,他们在最靠边的桌子上,愉快地用点心。一位中年妇女说,嫁给老汉怎么了?这是莎尼雅额头上的命,生活就是依靠,马赫穆提的朋友我都知道,都是靠卖嘴皮子吃饭的人,说什么娶比自己年龄小的女人,男人死得快。男人不死,女人不死,有什么意思?这人间的房子够用吗?过日子嘛,有感觉就行,咬人家的年龄有什么意思?人间的游戏就是生和死,过程是我们的野心,终点是我们的命。
宴会厅的主桌是一个很大的长形桌,面对面可以坐五十多人。吃的东西很多,看的东西只有一样:玫瑰花。维吾尔人,世世代代,都坚定地、固执地喜欢玫瑰花,歌唱玫瑰花,这种花儿是一种万能的象征,象征爱情、友谊、愿望,是一种温馨暖眼的花儿,是花儿之王。远看,桌上的点心像鲜花,鲜花又像点心,特别打制的喜馕,在馕面红花的衬托下,像一个个艺术品,喜悦人心。石榴花图案的刺绣餐布,衬托质朴的二秋子苹果,在香蕉和橘子中间,散发着自信的光亮。主桌中央是一张巨大的木卡姆油画的复制品,装镶在幕墙上,衬托整个宴会厅的美丽。那些深沉、似醉、忘我地演唱的民间歌手和乐人,在灵魂里衔接祖辈几千年的绝唱,那神态神情和姿势,像天外来人,向人间馈赠人类最早的曙光。主桌周围的桌子上,已经坐满了许多高级的西服和项链,伪高贵的少妇们,严肃地坐在那里,偶尔眼角里扫视一下邻桌的一件昂贵的花裙,用自己脖子上的祖传玛瑙压对方的傲气。早早地在角落里占好了座位的老实客人们,像过节的儿童似的注视主桌的方向,寻觅新郎和新娘。
中国多民族文学在继承与发展的进程中逐渐成为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他们的写作能够更加深入具体地反映该民族的生存状态与生活景象,为当代多民族文学的写作提供了一种重要范式。
——评论家,何平
他是维吾尔族作家,却把汉语应用得精妙传神、别有韵味,他优雅地行走在双语写作的空间,用充满浓郁民族风格和地域文化色彩的作品,向我们展示了新疆文学的丰富性、独特性和无限的可能性。
——作家,唐浩明
阿拉提·阿斯木的小说令人感受到,新疆的文学在中国文学中是非常特殊的一部分,有自己的风格,有与众不同的气势。新疆维吾尔族文学中有很多色彩,是汉族作家作品中没有的。
——作家、诗人,赵丽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