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本》系文学评论集,分为三辑。第一辑收入文章皆为对近年若干文学现象和思潮的梳理和评价,故命名为“景观”;第二辑收入文章大多为70后、80后作家作品的评论,将他们的出现视为“事件”;第三辑收入两篇讨论文学批评理念和路径的文章,是为“方法”。另有“附录”收入随笔和访谈各一篇。
“八十年代”作家的溃败和“80后”作家的可能性
复刊前的《今天》是1980年代文化记忆的标志之一。海外复刊后,《今天》亦经常会策划与1980年代相关的专题文章,年复一年的追忆与重述引发了一个问题,作为一段历史记忆的“八十年代”到底是可以共享的历史遗产和精神资源,还是已经固化成为一部分人的可资炫耀的文化资本,抑或是两者兼而有之?2013年,《今天》的秋季号使我再次面对这个问题。这一期是“顾城纪念专号”,在一批纪念文章之外,还有青年批评家杨庆祥的《80后,怎么办?》一文出现在刊首。于是,一边是崛起于“八十年代”的文化英雄们对往事的缅怀和追忆,一边是出生于“八十年代”的文学从业人员在谈论自身所从属的年龄阶层在被“中国梦”所掩盖的艰难时世中的挣扎与困惑。无论是巧合还是有意为之地编排,这种对比都显得意味深长。在这些1980年代成名的作家中,特别是与“朦胧诗”“先锋小说”(包括“寻根”“现代派”在内)这些创作潮流有联系的作家们,刚出现在历史现场,就在当时的文学批评的狂热吹捧中踏上“经典化”的文学史之路。1990年代中后期,当教育时,正是1980年代的那些作家们在文学史叙述中被塑造成为“文化英雄”的时候。因此,在很大程度上,先锋作家们及其他们的创作成为“80后”这一代关于当代文学的最初印象和最高标准。他们之中的一部分人后来走上文学批评和文学研究之路,都与当初的文学史教育和引导性阅读有关。至少我身边“80后”的文学从业人员,大抵都有过这种类似的经历。可以说,这是与“八十年代”有关的两代文学从业群体最初的相遇,“八十年代”的精神资源也在这个层面实现了共享与传承。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关联开始显得愈发脆弱和虚幻。首先,“先锋”在1980年代的政治/ 文化语境中意味着“反抗”“启蒙”“精英”等未受到质疑的现代性话语。“80后”们遭遇“先锋”的时候,正是上述话语在1990年代以后的市场经济语境中开始受到质疑、遭到污名化的时候。但是“先锋”中所包含的某些审美特质依然和当时还处于“抒情时代”的“80后”的理想主义情怀和阅读趣味不谋而合。更何况,当年的“先锋”写作又何尝不是文化英雄们在“抒情时代”的行为艺术呢?其次,随着阅读、知识、阅历的增长,“80后”们开始意识到文学史教育的不可靠。如果说,当年的先锋作家们是通过激进的“叙述”变革而闯进历史现场的,那么,将他们视为“经典”,甚至是可以与五四文学并举的20 世纪中国文学的高峰,事实上也是经由某种“叙述”手段来实现的。因此“历史叙述”背后的选择性、策略性及其主导的意识形态与“先锋”经典化之间的关系,对于长大的“80后”而言不再是陌生的知识和事实。再次,具体到当下的文坛,“先锋”们如今的一举一动依然是文坛的焦点,所到之处依然是鲜花和掌声,似乎是他们的创作越来越好,依旧引领着文学的新风尚,也似乎是1980年代之后再无超越他们的作家出现。然而在我看来,与他们当年的叛逆的美学形象相比,如今的“先锋”们似乎在背道而驰,他们更像是话语的掌控者、游戏规则的制定者、秩序的维持者,是文学场域内部权力和资本共谋的缩影。当他们年复一年地追忆、重构自己的英雄时刻或发迹前史时,当下与往昔之间的分裂就愈发显得明显。
面对这一切,杨庆祥们出路在哪里?一方面,曾经激励他们投身文学行当的“八十年代”的精神资源在当下似乎已经难以为他们提供经验和可能性;另一方面,“先锋”们对当下文坛权力/ 秩序的认同和共谋似乎也在暗示“八十年代”的精神资源只是用来凭吊和消费的历史遗迹。“怎么办?”这是“80后”面对自身的生存、发展困境而又无精神资源可资利用时表现出的清醒、焦虑和反思。但是,当这种表达出现一份——由当年的先锋们把持且其开放性、包容性乃至先锋性都并非如其标榜的那样的——刊物上的时候,问题变得暧昧与复杂起来。因为,杨庆祥描述、反思了造成“80后”困境的资本、权力、制度、精神等症候,却忽略了分析、反思与他的生存、发展关系最为密切的文学界的现状及其权力/秩序。因此,作为一名“80后”文学从业人员,我更愿意在杨庆祥的疏忽之处继续追问:昔日“先锋”作家们的当下创作基本面貌如何,是否为当代文学发展提供了新的可能性?他们的当下创作与“八十年代”是否还存在某种关联,是拓展了“八十年代”的精神资源在当下的适用性,抑或早已背离当年的时代精神?如果说“先锋”们在当下的创作表现出一种守成、保守甚而是僵化、倒退的状态,那么杨庆祥们该如何处理这份遗产,是批判、切割或激活,还是寄身于当下的文学生态和权力格局中不作为?
第一辑 景观 / 001
八十年代作家的溃败与80 后作家的可能性 / 003
当前长篇小说的现状与可能
——从一场小说家的对话谈起 / 024
作为历史遗产的先锋文学:局限与可能 / 045
“中国故事”与当代文学史重述 / 053
第二辑 事件 / 065
历史记忆、精神创伤与中年危机
——弋舟小说集《刘晓东》读札 / 067
“世界的一段盲肠”
——从阿乙小说的起点谈起 / 076
“70 后”作家的评价问题
——以黄咏梅的小说为例 / 088
李宏伟:“写作本身不就是妄念一执?” / 100
上帝、野心与傀儡戏班
——与黄孝阳关于安吉拉·卡特对话 / 105
经验仿制、中产滥情与抛向历史的媚眼
——谈谈《朱雀》和《德律风》 / 125
诱饵与怪兽
——双雪涛小说中的历史表情 / 131
沈苇:“我突然厌倦了做地域性的二道贩子” / 142
雷平阳的“乡愁” / 148
第三辑 方法 / 153
“卑贱意识”与作为历史证言的文学批评 / 155
作为“札记”的文学批评
——从“重读”苏珊·桑塔格谈起 / 165
附 录 / 177
时间是一切事物的后记 / 179
“我把批评视为一种只对自己有意义的写作”
——与周明全的对话 / 187
后 记 / 201
较好的先天禀赋和较过硬的后天功夫相结合,使得方岩具有了较为准确地观察、审视和评说当代文学创作的本领。方岩的评论文章,大都灵动而厚重,兼具这两种品格,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王彬彬 文学评论家、南京大学文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