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兰容若词传》:
老巴图张嘴欲呼二老爷,一股冷风直灌进口中,呛得他咳嗽不止。
明珠下了马。老巴图身后跟出来的小厮忙牵了马往马厩去。
明珠道:“巴图叔,外面风雪大,快进屋。”
老巴图是明珠父亲尼雅韩的随从。当年与尼雅韩一起在马背上厮杀,从刀尖上舔血过来的。后来在纳兰家做了管家,尼雅韩生前张罗着帮他娶了媳妇,如今儿子宝音也有十一二岁了。
老巴图关了大门,乐哈哈地说:“恭喜二老爷,二奶奶生了!”
明珠扯着老巴图的臂膀问:“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巴图被他摇得头晕,咧嘴笑道:“是哥儿!”
明珠扔下老巴图,绕过屏山,穿过月亮门,冲进曲折悠长的回廊。廊外的蜡梅开得正好,那沁人心脾的馨香,在这寒彻的风雪之夜更见清冽幽远。他顾不得欣赏,跑向回廊尽头。
回廊尽头一所小巧、雅致的院落,便是他与五格儿的住处——楱香居。明珠精通满、汉、蒙文,素来仰慕汉人才子的儒雅之气,又因这院落四周种满了各色花树,一年四季花香不绝,便给自己的住处取了这样一个风雅的名字。
他掀开厚厚的门帘,挟着一股凛冽的寒风窜至五格儿的床前。
五格儿头上戴着貂皮护额,脸色苍白,躺在床上显得十分虚弱,眼角眉梢却漾着一团喜气。见丈夫回来了,侧头舒眉浅笑。那疲惫慵懒的模样儿,让明珠怜惜不已。若不是嫂子塔娜坐在床边,他真想把娇小柔弱的妻子拥进怀里,让她感受自己胸腔里火一般的温暖。
塔娜见他弯腰贴近五格儿,忙拉住他的胳膊:“明珠,你做什么?”
明珠笑道:“我想抱抱我儿子。”
塔娜脸一沉:“你一身寒气,怎可抱那娇弱的人儿?快去火盆边把身子烘暖。”
明珠听话地来到火盆边,拿了火钳把炭火拨得更旺。两只大手在红艳艳的火苗上搓了几搓,又挨至五格儿床边,从被子里拉过妻子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手心里,柔声道:“五格儿,谢谢你。”
五格儿苍白的面颊泛起一片红晕。内心深处,她非常感激明珠与明珠的兄嫂。三年前,她的家惨遭变故,十四叔多尔衮死后被鞭尸,坟地被铲平。父亲阿济格与兄长同时赐死,家属被削为庶民,发配关外。显赫一时的英亲王府一夜败落。如此变故之下,众人唯恐避之不及,纳兰家却不肯违背婚约,反而求皇帝允许明珠与自己成亲。这份深情厚谊,岂是凭空能做到的?又岂是她一两句话能感激得尽的?
五格儿迎着丈夫深情的眼眸,哽咽道:“明珠,我……”话未出口,晶莹的泪水夺眶而出。
明珠惊慌地一把拉起五格儿,将她拥在怀里,忙不迭地问:“五格儿,如何伤心落泪了?哪儿不舒服吗?”
五格儿紧偎着丈夫,听着他胸腔里那颗年轻的心蓬勃的跳动。仰面含泪笑道:“哪里是伤心!我是欢喜的落泪呢!”话音未落,便听得身侧的婴儿“哇”的一声哭起来。
塔娜忙绕过床头,抱起孩子,从床架上扯了小羊毛毯裹了,边哄着孩子,边向明珠道:“我看你呀,把汉人的书读多了,整日里只跟媳妇儿情呀爱的。你哥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说什么一个‘情’字有几千斤重,能让人死而复生。既能死而复生,这世上还有什么是可怕的?还有什么是可遗憾的?”
塔娜一本正经的模样儿,又兼那拖声拖气的腔调,早把明珠与五格儿笑出了眼泪。
明珠放下五格儿,拉了被子为她盖严实了,从塔娜手中接过孩子,笑道:“嫂嫂有所不知,哥哥说的是金朝人元好问的词‘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是说生死相许,不是死而复生。”
塔娜去桌边斟了茶,轻轻啜一口:“我不懂汉人的东西。只知女人一生,能嫁个知冷知热的男人,生一窝儿女,便是好福气。”
明珠不接塔娜的话头,抱了孩子,倚在五格儿床前,满脸的好奇与兴奋:“五格儿,我做爹了。你看看,这小人儿多么奇妙啊!他的鼻梁、嘴角,长大必定像我的。”五格儿侧头看着父子俩,只觉得幸福从心底荡漾开来,在周身弥漫。
塔娜接道:“这才刚出生的小人儿,你也能看出长得像谁?你不是说请广源寺的大和尚给孩子取名了吗?叫什么?”
明珠笑道:“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大名就叫成德了。”
五格儿轻轻念道:“纳兰成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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