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陈忠实的文学道路
第一节“倒着走”——从高中生到农民
1962年夏,傍晚时分,古老的旱原弥漫着雨洗后的葱绿与清新,这个清瘦的青年望着被薄雾笼罩着的一黛原坡,神情凝重。夜深了,山影越发地模糊,他的身影越发地单薄,潮气上漫,他的眼睛湿了。
这个孤单的身影就是20岁时的陈忠实,那时的他可曾料到,30年后这古老的旱原在他的笔下成为中华民族的秘史?“白鹿原”给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陈忠实的人生在这里拐了个弯儿。
1942年农历6月22日,陈忠实出生在陕西省西安市灞桥区毛西乡西蒋村一个普通的农民家里。那是一个三伏天的午时,天气暴热,出生不过半个时辰,婴儿的身上就被密密麻麻的热痱子覆盖,整整一个夏天,母亲都在替他从头到脚撕揭干了壳的痱子皮……成年后,每当他遭遇坎坷,母亲就慨叹儿子出生的时辰不好,要是遇上伏天的雨,儿子的时运就会好多了。
他属马,跟父亲同月同日同时辰出生,他说父亲是一本书,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熟悉最了解又最难理解的人。他爷爷是当地远近闻名的私塾先生,终生力行“耕读传家”的古老遗训,他的父亲则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但他是村中少有的几个能打算盘、能提毛笔的人,偶尔闲暇,他会坐在院子里看书,直到老年依然保持这样的习惯;过年或村上有人家“过事”,父亲会在院子里铺开纸张,备下笔墨为村人写春联、喜联或挽联之类。他是乡村里的明白人,不管多么艰难,他都坚持供养自己的两个儿子上学。父亲最终死于食道癌,陈忠实亲眼看着父亲“庞大的躯体日渐一日萎缩成一株干枯的死树……”他觉得他和父亲的生命中都需要雨。在他的心中,父亲就是一棵树。树是陈忠实小说、特别是散文中常见的审美意象,他的系列散文《我的树》(五篇),写出了他与树的渊源与情感。
陈忠实家境贫寒,童年时代的他在南原上挖野菜、捡柴火,在灞河里与同伴嬉戏,在野风野趣中快乐地成长着。1950年春节过后的某个晚上,父亲把一支毛笔和一沓黄色仿纸交到他手里,告诉他明天早起要去上学,并要他和哥哥伙用一个砚台。七岁的孩子凝视着那撮黑里透黄的动物毛做成的笔头,想,明天就要走进自己人生的第一个驿站——西安市灞桥区毛西乡西蒋村小学了,心里感觉有点儿兴奋,有点儿紧张。
1953年到1955年,陈忠实在蓝田县华胥镇的高级小学接受高小教育。学校距他家只有二里路,他却得搭灶住宿,住在教室里的木楼上。这是他最早离家独立生活。他作品中常常提起的灞河从他家门前自东向西倒流,他家在灞河南岸,学校在对岸。灞河一年三季常会涨水,河水湍急,河边多植杨柳,古时“灞柳伤别”即为长安八景之一。河川里四季景致不同,远古时代这里温暖湿润,属亚热带气候,雨量丰沛,是水乡泽国,草木繁茂,蓝田猿人和剑齿虎、披毛犀、猛犸象一起游荡在南原北岭和灞河川道里繁衍生息。灞河源头公王岭上蓝田猿人遗址的陈列室里,摆放着蓝田猿人头盖骨化石的复原仿制品,外行实在难辨真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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