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泥地》:
房光民抽了两口烟,才把杨才俊给他说的两条跟爹娘说了。
爹又笑了。凡是需要缓解气氛的时候,爹都要笑。爹笑得有些勉强,有些干,但他嘿嘿的,确实在笑。爹说:杨才俊给你说的这两条,都没出我的预料。我知道他,他对每一个新上任的支部书记都要给你来一个下马威,都要在你面前树立他的威信,让你害怕他。他这种做法完全可以理解。他当书记时间也不长,威信还没有树立起来。他的家就是杨庄寨的,在本地亲戚很多,熟人很多,如果大家都跟他套近乎,嬉皮笑脸,他不拉下脸子,就无法开展工作。
房光民问爹:那,他跟我说的两条怎么办?
爹说:别说两条,一百条都不怕。他说几条,咱有几条等着他。第一,土该挖只管让人家挖,人家都交过钱了,总不能再把钱退给人家吧。你们不知道,杨庄寨的砖窑就是杨才俊的堂弟办的。如果没有杨才俊在背后撑腰,谁敢在咱们这块一马平川的土地上办砖窑!砖窑张着大嘴,它吃什么?屙什么?它不吃风,也不屙沫,只能是吃土,屙砖。土从哪里来?从河里挖行吗?不行,河里不是稀泥,就是砂姜,烧不成砖。从河堤上挖行吗?也不行,河堤上的土早在修大寨田的时候就挖光了。烧砖的材料从哪里来,只能挖地里的土。我们卖一点土给杨庄寨的砖窑,其实是对杨才俊堂弟的支持。杨才俊的堂弟不是傻子,他烧砖窑赚的钱肯定会分一些给杨才俊。这样算下来,我们对杨才俊堂弟的支持,也是对杨才俊的支持。我们支持他赚钱,他还有什么可说的。第二,写什么检查,一个字都不要写。不写空口无凭,构不成什么事儿。一写白纸黑字,想抹就抹不掉了。我当了几十年支书,从来没写过什么检查。
宋建英说:那是的,你一个瞎字皮都不识,写检查拿什么写。
这不是识字不识字的问题,是经验问题。经验多了,遇到事情才知道怎样处理。
房光民问爹:他跟我要检查怎么办?
爹说:等吃过晚饭,我去找他。我当支书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是。他入党还是我批准的,我不信他不给我面子。
宋建英问房光民:你没问问杨才俊,是不是房国春那个老不死的告了你的状?
房光民说:我问了,杨才俊不让我问,还把我熊了一顿。
宋建英说:不用问,肯定是那个老叫驴把咱给告了。你爹退下来之后,他光想让他儿房守良当支书。房守良没当上支书,他就气不顺,看你不顺眼。他这次回来,就是扎着找事儿的架势回来的,我跟他说话,不知他是嘴哼还是屁眼子哼,脸子难看得像驴鸡巴出溜过一样。
房守本没有说话,没有否认宋建英的判断。他上次找房国春说话,并没有把房国春说服,等于房国春把他的话一一驳了回来。他相信房国春不会善罢甘休,而且,房国春到杨才俊面前告状是有方便条件的,房国春也做得出来。生来就是一条咬人的狗,你想不让他咬人也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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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洁非“中国作家网”
★刘庆邦一直默默关注着底层社会的人和事,怀着对民间的热爱与关怀,对生命的敬畏与尊重,以朴实无华的语言记载着民间生活的苦乐酸甜,挖掘着底层人物的灵魂,吟唱着民间社会生命的悲歌。
——余志平《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学报》
★在近几年的文坛上,“刘庆邦”是一个不甚喧嚣的名字。他的短篇小说如涓涓细流,从未火爆过。然而纵观他近年来发表的近二十篇小说,鲜明的题材特点和独具魅力的审美风格却是不容忽视的。
——孔德琴《淮南师范学院学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