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火车劈开了清晨的雾气。这些行进中的钢铁穿过正在苏醒的大地。
西莉亚坐在自己的铺位上,膝盖上放着叠好的新衣服,往车窗外望去。
方向是南,这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她有一个卧铺床位,因为据说到目的地还有一段挺远的路要走。城镇和车站被8月的阳光炙烤着,在她眼里,它们像海市蜃楼一般扭曲。火车经过的时候,建筑物和农田就像气泡一样冒了出来。没用的,这些窗外的景物也不能回答她心里最迫切的那个问题:她要去哪儿?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西莉亚觉得自己的旅途变得更加漫长,因为她还是不知道自己将要去哪里。所以,她没法计算还剩下多少路程,也没法计算自己已经走了多远。窗外只有无边的旷野,车里也只有一小组女孩儿陪着她。她先前并不认识她们,但现在她已经和她们共同分享这趟神秘之旅了。西莉亚一度很喜欢这种有点神秘的旅行。所以,她安心地坐着,等着到达那个未知的目的地。
西莉亚是个24岁的卷发女孩,她喜欢看新鲜的风景,这趟旅程已经不是她的第一次了。她的头发是深褐色的,但不像煤灰那样深,她的家乡就盛产那种煤灰。她的家乡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谢南多厄,她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那里距离费城大概100英里①,和费城却一点也不一样。作家乔治·罗斯·莱顿曾经说那里是“纪念疯狂工业时代的丰碑”。他就是这么描述西莉亚曾经繁荣过的家乡的,就像美国的许多城市一样,度过了起初一段美好的繁荣时光后,想的就是如何拼尽全力要存活下来,再然后就失去了它鼎盛时期的支柱产业,于是被抛弃。这样的产业带给人们的利益可比开发它时消耗的资源要多得多。早在1939年,那地方就已经衰败了。但那个城镇却给她这样的波兰移民提供了工作,而享受同样待遇的还有捷克、俄罗斯和斯洛伐克移民。有时候工作是稳定的,但大部分时间工作都不稳定。
不过,起码还能让人们过上体面的生活,这就足够了。
煤城!就像其他的矿业城市一样,西莉亚家乡的命脉就深藏在附近山谷当中那些宝贵的岩石里,那些含煤量大、杂质少、闪闪发光的煤矿石。
这些矿石含有巨大的能量,它们会将自身的力量用在那梦幻般的蓝色火焰中,以回报那些让它们解放出来并发挥作用的人。但是,煤矿的魅力很快就消失了,就像谢南多厄信托银行一样,垮掉了。在人们心里,经济大萧条的惨象还历历在目,采煤业就这样被毒品交易和快餐店取代了。这个城市再没有兴旺起来,而是一蹶不振。满是灰垢的烟囱依然高耸着,红砖建起的高大建筑依然矗立在这片灰蒙蒙的土地上,所有这一切都提示着人们这里曾经的辉煌。如今它却像一位蹒跚的老人,只能跛足前行。
这些都被西莉亚抛在脑后了。西莉亚告别了那个灰蒙蒙的城市。此前西莉亚从未想过自己将会有怎样的未来,而最近她才意识到,也许未来不是一成不变的。至于她提到的工作和未来的“家”,用神秘这个词来称呼是再好不过了。人们总是重复这个词,所以就算最普通无味的问题,只要带上这两个字也立马变得玄乎起来。当西莉亚问起“这是去哪儿、我要去干什么”这种合理的问题时,她被告知除了她已经知道的,她不应该知道更多的事情。她要知道的就是她将要去的地方。
爱提问题,绝不会讨人喜欢。
她在纽约总部作为秘书为项目.工作时,就深切地体会到了这种“不许提问”的规定。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是有原因的。
她只好接受了。当时机成熟时,她就会知道她应该知道的事。不管“它”是什么,这件事都一定非常重要。而乘火车的时候只带着简简单单的小手提箱似乎有点奇怪。
她会知道要在哪站下车吗?在这些急速后退的景物里,会不会有一个具体而明显的形象跳出来对她说:“是的,西莉亚·夏普卡,这就是‘它’!”但回过神来,她发现,她正往南方去。那也就是她知道的一切了。
一切都会安排好……西莉亚决定相信她的老板,至少现在看起来,他说的那么一点点信息全都是真的。早晨,豪华轿车将她从她位于新泽西州帕特森的姐姐家接走。
她一个人坐在车里,司机载着她一路向南,穿过“花园之州”①中部的工业重地,到纽瓦克的火车站之前,一次也没停下来。就是在那个火车站,她上了车,带着自己少得可怜的行李,找到了安排好的铺位,然后坐了下来,等着火车到站。到车站的时候,她遇到了许多和她年纪相仿的女孩,而且她们知道的事情都不比她多。西莉亚有点庆幸,她不是唯一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她和她周围那些年轻的(她觉得应该也是单身的)女人们都向同一个方向去。她们算是上了同一条船了。
西莉亚和其他的女孩都没有抱怨保密规定。在1943年,抱怨可不流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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