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崖猎人的哀歌:世纪之交谈话录》:
我有一位舅舅,叫斯哈克。他老人家和蔼谦逊,从不与任何人红脸。他骑着马走在大街上,如果看见地上有一块石头,就会郑重其事地翻身下马,尽职地将石头拣起来扔到很远的地方去,而且还会对那些以为自己没事找事,感到大惑不解的人解释几句:“可别让身后的人再跌一跤。”在我的家乡,每到春天,色达姆河都要发洪水,有时会无情地冲走村子中央的那座小桥,一个小小的村庄顿时会一分为二。在以后的许多日子里,两岸的乡亲们都无奈地天各一方、望穿秋水。而舅舅身下有一匹高头大马,可以自由地往返两岸。在这种时候,舅舅就会去砍倒自家院子里的参天大树,也不乞求任何人的帮助,开始动手修桥。看到他忙忙碌碌的模样儿,村里的人们就会面带愧色地前来帮助,出力出工。
这位代表着人类良知的舅舅,在一个秋风瑟瑟的日子里,因为癌症而溘然长逝,永远地闭上了双眼。
临去世的两、三天前,他将我叫到了身边,语重心长地叮嘱。“我说孩子,我正沿着先祖们的足迹奔赴不归之途。”他赢弱地说着,“有件小事儿我总想与你唠叨一下。孩子,你想成为一个诗人,并且正在努力。可是,你知道吗?你只有深切地领悟了崇高的诗歌艺术才能有所成就,语言的魅力在于纯洁。如果你只追求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而步入歧途,那么语言之神灵会诅咒你,你嘴里的祝福就会变味儿。”他稍稍喘了口气,盯着天花板默默地躺了一会儿。
“最后,我恳求你……”他又启齿说道,“远离所有的酒品。当然,你喝得不怎么多。我看哪,你索性不要喝它了,好不好?你也别问我为什么要说这事儿。好好想一想,再回答我。我还能活一、两天呢,还来得及。当然,酒这玩意儿是这个时代的时尚饮料,如果你不想落伍,可以不起誓,我也不会在意……”“舅舅,这没什么好想的,如果您希望如此,那么,我完全依您好了。”“好!我亲爱的孩子,愿你心想事成,吉星高照!”舅舅噙着泪水,用青筋暴起、骨瘦如柴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我的手。
“这一下,我可以毫不犹豫地将真主赐予的生命交还到他的手中了”。
两天之后,他溘然长逝,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无忧无虑、平静自然。
1994年,我八十五岁的母亲——乌姆森·阿依特拜,在我担任哈萨克斯坦驻吉尔吉斯共和国大使期间,永远地闭上了双眼。您很熟悉她老人家,并多次品尝过她老人家亲手做的美味佳肴。我的母亲一生怀过十三胎,可惜的是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其他的孩子都因为一些很不起眼的疾病而夭折了。每当我出门旅行,亲爱的母亲都会亲手为我准备三种食物:油炸千层饼、熏马肠和酸奶疙瘩。
那时,我经常去莫斯科参加各种会议。每次出门,她都会唠唠叨叨地亲手把这些食物包好,放进我的旅行箱,让我带去送给她自己认识的人们吃。她老人家极为尊敬俄罗斯诗人叶甫盖尼·叶甫图申科。可能是因为他曾经将儿子的诗歌译成了俄文吧,或者是因为他在艰难困苦的日子里鼓励安慰过儿子吧,再就是因为他受到所有人的,尤其是受到我们全家人的仰慕吧。反正一想起叶甫盖尼·叶甫图申科,她的心情都显得很特别。
“请尝一尝故乡的美味佳肴,这些都是母亲托我带来的。”我会很自豪地把所有的食物放在桌子上。
“对我来说,您的母亲简直就是哈萨克人宁静好客的村庄啊。”有一次,叶甫盖尼·叶甫图申科对我说。
我在前苏联最高议会工作期间,与您的挚友拉苏尔·哈姆扎托夫、达维·库格力涅诺夫过往从密。那时,议会的议员们都住在莫斯科宾馆的公寓里。拉苏尔·哈姆扎托夫知道我这儿少不了来自故乡的美味佳肴,所以,他只要看见我就会嚷嚷:“咱们什么时候吃母亲带来的美味佳肴啊!你小心点儿,可别让什么人全吃掉啊!”有一次,我去了一趟阿拉木图市,返回公寓时,发现冰箱里空空如也,就像被猫舔过了一样,油炸千层饼、熏马肠都被一扫而光,只剩下了三、四块酸奶疙瘩。虽然我自己不喝酒,可为了那些突然造访的客人们,总是备着一些白酒和葡萄酒。可这次,空空的酒瓶东倒西歪地堆在桌子下边儿。我已经猜到了来这儿扫荡的是些什么人了。这时,电话铃响了起来,我拿起话筒,就听到了达维·库格力涅诺夫爽朗的笑声:“你是否认出了我们的行迹?你不在的时候,我们从值班员那儿拿来了钥匙,进了你的房间。虽然你多次邀请我们去你的家乡做客,但我们都未能成行。这回呀,我们好好地品尝了你母亲带来的美味佳肴,这下谁能说我们没有去过你的家乡呢?”我俩同声笑了起来。瞧瞧,家乡人的热情好客与两位笔友的幽默多么妙趣横生。
还有一件与我母亲有关的事情。母亲几乎每个月都用退休金在自家附近的小商店里买些糖果饼干装在兜里。只要她出了家门到了院子里,你就瞧着吧,邻居们的孩子们就会蜂拥而至、乐不思蜀。这时,母亲就会从兜里掏出糖果饼干一一分发给他们,自己也快活一阵子。
有一次,我去阿特劳州出差,结识了一位叫热维力·齐热达巴耶夫的小伙子。这是一位将生命之根深深地扎在故乡的土地上,将民族古往今来的历史典故、传说、轶闻牢牢地铭刻在脑海里,才思敏捷的青年。我俩有幸相遇,并成为了挚友。关于十六世纪闻名遐迩的诗人玛汗别特·奥特莫斯的一段骇人听闻而又鲜为人知的故事就是我从热维力那儿听来的。我还根据这个素材写了一部相当篇幅的叙事长诗。
旅行结束之后,这个渔业县的政府授予我“名誉渔民”的称号。他们没有赠予我一匹骏马,而是按照当地的习俗,送给了我一条重六、七十公斤的金麦克莱鱼。有趣的是,这种生长在乌拉尔河里的金麦克莱鱼所产黑鱼子的重量竟占全鱼总量的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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