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兰小镇,这一幅古老的画卷,经历了时光层层的剥离,早已经没有了初时清明的质感,变得厚重而粗粝。经年累月,物是人非,画面上的每一处笔调,都深刻上了光阴的凝重和压抑。而时光的打磨,却也造就了它的坚韧固执,任年深日久,光阴来去,兀自风雨不动,巍然屹立。
由一处风景读一个时代,看一方土地微缩着一个民族。今天的我们,单是面对着这样一幅黯哑色调的画卷,心情亦会有片刻挥之不去的阴郁,沉浸在画面意境里的思维,必是焦急地渴望着如何转移,再迅疾地逃离,渴望着回到阳光下视野开阔,温暖宜人的境地。而那个古老的年代,生活在小镇的人们,却是终其一生,置身于这样一片灰色的网中,被丝茧缠缚,无法自救,无以自处。他们于浑噩醉梦中日日劳作,夜夜将息,望不到尽头,看不见天日。苦难于他们,与生俱来,根深蒂固,伴随着一生,不离须臾。
不必质疑,那样的桎梏,那样的重压,他们如何承受,如何坚持,如何能众口如一地隐忍到底。风吹过,一汪死水也会泛起微澜,水滴下,坚硬的石块也会被慢慢击穿。更何况那些被古老的祖制压迫久了的鲜活的人们,他们即使不会自主的反抗,也会有本能的挣扎与渴望。如同被困住了的野兽,必是全力地挣脱捆缚,想冲出牢笼,直至力竭。
那么,小镇人于长久的困顿焦灼中,必定是有过抗争的吧。他们当中的某一个或某一些人,如同萧红笔下描述的人物,王亚明或是小团圆媳妇,他们~定也拥有着豁朗的天资和有些叛逆的个性。他们其实原本简单、直白,没有城府,性情开朗,行事天真,或有些任性,有点离经叛道,自是与祖传的古制有些不符了。于是,他们面临的,只能是被压制、被打击、被无休止地驯服。
在这样的环境下,他们怎么会不渴望有一个宽容的生存空间,能彻底地释放自己,呼吸到新鲜自由的空气。对现实,他们或许并没有过太高的期许,对未来,他们也不懂得设计出鲜明的轮廓,他们甚至不见得有憧憬,或者是强有力的信仰。而他们些许的抗争,只是缘于天性的释放,甚至是无意识的表露,不由自主的溢出。
但这样弥天的网络,经年牢固的铁锁,他们如何能破茧而出,轻易地挣脱。在强大权势的压制下,他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他们的抗争如卵遇石。千百年来,那些近乎与他们自身融为一体了的腐朽旧思想,无休止地濡染和传播,早已经迷惑了众人的耳目,也遮掩了世界本来的面目,于是腐朽势力理所当然地成为主导,不容置疑。
黯淡的混沌,挣扎的纠结,一个社会的悲怆,一个时代的堕落,无穷延伸,至时空的最深处,浸染着每一个角落,侵蚀着每一寸空隙。只要有滋生着的土壤,没落的时代便绝不会轻易地终结。
他们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被制服、被压抑,甚至是被极尽地折磨,悲惨地死去。他们失去了自己,也为旧制度作出了警示。当小镇的所有人终于明白,陷入在这样的网里,已无可逃避,他们便只有收敛起自己,极度地克制。然后,跟随着周围人,以既定的表情,慢慢地适应、融入,并与之共处,尽力地与那种无形的势力完全地一致。
而他们的前途,没有人可以预知,包括他们自己,或许,已经注定了是那种预设的模式。
小镇的愚拙和强势也造就了小镇人性情中的残忍、麻木和愚昧无知。
在这样的环境里,人的本性和欲望被压制得没有了棱角、圆滑、世故。
而正义和勇气,更是日渐消失,没有了栖身之地。面对着日常生活里一幕幕愚昧的话剧,置身事外的人们,总是例行地哄笑、喝彩,甚或是助着一臂之力。如同非洲的食人部落,对于落败的弱者,他们兴奋地群起攻之,啃噬着自己的同类,雀跃不已。用同类的血肉之躯,滋养、充实着自己。却不去想或许在某一天,自己也会有相同的遭遇。
他们每一个人的身上,都生生地烙上了时代赋予的痛楚,与生俱来,无可宣泄,无处逃避。祖辈的信仰,如沉重的牢笼,他们冲撞不出,传世的习俗,成为深深束缚他们的桎梏。以至于,到最后他们都已经确信,遵奉与秉承,就是他们原本应有的生存方式。于是,他们渐渐地没有了反抗和质疑,他们妥协、服从,抓住一切可能的机遇,最后,与周遭的强势同流合污。
于是,人们学会了把痛苦蒙上轻纱,隔着云雾,把自己装扮成幸福的样子,蒙蔽别人,也麻痹自己。然后,安逸在自己的痛苦里,再笑看着别人的痛苦。偶尔经过小镇上空的一阵风、一场雨,与身边那些痛苦的悲剧一起,在他们的传说中充当着新奇的话题。在一幕幕人为的悲剧里,他们做着无知的帮凶,却又以种种合理的理由开脱出自己,无视良知。忍受、堕落、凶残、麻木,这便是那个时代造就出来的畸形思维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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