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林掇拾录》:
《书叶集》是姜德明先生的第一本书话集,1981年5月由花城出版社出版,由茅盾题签,曹辛之设计封面,采用蓝灰色作底,以中国传统建筑的瓦当、砖墙图案为饰,极为庄重。
从内容上来说,此书重点是写鲁迅和那些与鲁迅有关的人和事,而写人又重在反映人的情感、性格、气质等最富于质感的内容上。例如,书中《<一件小事>以外》《闪光的铜板》《王阿花》等,能反映出鲁迅关心下层劳动人民的情怀;而《鲁迅与猫头鹰》《鲁迅在天津》《豪放的“义勇鬼”》《鲁迅怪吗?》《鲁迅与苏联电影》《鲁迅与风俗画》等,又可见出其性情与喜好;《两把短刀》《生死夫妻》《活的鲁迅》和《鲁迅的情趣》等,则可以读出他与许广平之间深厚、温馨和甜美的感情;书中最后一组写鲁迅与其他作家交往的文章,更是通过现存材料对历史进行还原,有很强的叙事性,从中可见鲁迅与人交往时的真诚。这无疑从多角度为我们还原出一个立体的鲁迅。
从写法上来说,书中篇章叙事性较强,很有感染力。那篇《鲁迅与萧红》,感情异常充沛,把两个人的心情和感受写活了!特别是萧红一生的心理感受,从最初经历种种苦难、孤苦无依、充满迷茫,到与鲁迅开始交往后心中燃起希望的明灯,又到成为鲁迅家的常客后感受到的那份亲切和温馨,再到鲁迅逝世后的沉痛追悼直至自己病逝前的情形,都写得很细,我几乎是流着眼泪把它读完的。这篇文章可以看作是一篇简略的萧红传记,而在她的一生中,鲁迅为她补上了最重要的一课——爱,人世间的爱和家庭的温暖。
书中有一篇文章很特别,那就是《“可怕”的母爱》。一般的书话都是由书谈到人、事,或由人、事想到书,但无论怎样,提到的都是现实中已存在的书。而这篇文章则不然,采用倒推的方法,由已知的事实及资料来猜测未曾出现的书。作者通过资料所记录的鲁迅的言谈行止以及所著所译之文章中的只言片语,甚至从鲁迅欣赏的作品、欣赏的画中,揣测其“原来想写”却最终没写成的“一篇关于母爱的文章”,揣测鲁迅的“母爱观”。这样一篇方法大胆、写法独特却也论之有据的文章,在阅读中给人耳目一新的深刻印象。
书中的不少文章都从正面或侧面反映了鲁迅的艺术眼光这个问题。例如,从《鲁迅与黎锦明的(尘影)》一文中我们可以知道,鲁迅对这部紧密反映现实并直接涉及阶级斗争的严肃主题的小说予以赞扬,而这种赞扬是基于作品强烈的政治性,也表明他认为文艺是应紧密结合现实和人生的。
姜先生在《鲁迅与郁达夫》一文中写道,鲁迅对郁达夫的小说《迷羊》很反感。这部小说写了一个脱离现实的失意者,透露出悲观和迷惘。鲁迅批评说:“在这样的时候发表这样的作品太不应该了!”姜德明对此做出这样的解释:“当国民党反动派屠杀人民的时候,一个作家不去反映人民的苦难,不去激发读者认识罪恶的现实,鼓舞他们投入斗争,相反地却鼓吹消极失望和逃避斗争,这怎能不引起鲁迅的反感呢?”可见,鲁迅衡量作品是和时代的需求以及现实的境况紧密相连的。
此外,鲁迅很喜爱“十月革命”后的苏联电影,把这些影片“当作鼓舞中国青年争取解放的巨大力量”。他提倡风俗画,因为那可以了解各地的人情风俗,“而风俗则是一种社会生活的反映,可以见物见人,从中接触到广泛的人生,可以借此认识社会”。由此可见,鲁迅提倡风俗画,其用意就在于反映现实人生、揭露社会黑暗。以上例子说明鲁迅的艺术眼光全在乎现实,凡能勇敢反映现实、激励民众为争取合理的生活而斗争的作品,便是好作品。我又想到了姜先生在别的书中关于“鼓手”和“琴师”的论述,其态度与鲁迅如出一辙。
《书叶集》一书大致有两个特点。
第一,这本书是为献礼鲁迅百年诞辰而作,不是什么系统全面的大论,只随手记录“阅读”鲁迅的零碎感发而已,却注意到了一些“稍嫌冷僻或被人忽略了的所谓小事情、小人物、小细节,从细微处写出鲁迅的性格”,可谓以小见大。孙犁在给作者的信中评价说:“这种从性格与气质方面来研究鲁迅的书还不多见。”第二,材料充分,基础牢固,有一分资料说一分话。唐弢先生在书的序中就明确指出:“材料是一切研究工作的起点。个人以为这样做是难得的、必要的,我因此更加喜欢这本书。”真是这样。姜德明为写鲁迅,不仅细读了他的文章、日记、书信、译作和序跋,而且还注意他所欣赏的艺术(如文学、电影、美术等),更参阅了与他相关的很多人的日记、书信、回忆文章等,实实在在是下了很大功夫的。
可以这样说,姜德明先生正是通过对文史资料的细心爬梳,把那个或被视为高山仰止、不可亲近,或是被人误解、大加批判的鲁迅拉回到现实中,拉回到我们身边来,还大师以真实而平凡的血肉之躯。而我们正是在这种真实与平凡中,愈加见出鲁迅的可亲和伟大。
(朱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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