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鼓》:
第一章 第一批土耳其人的军队于6月18日抵达要塞之下。他们一整天都在忙着安营扎寨。到了晚上,军队还没有完全整编好。新的军团源源不断地涌来。人也好,盾牌也好,战旗和战鼓,战马和战车,驮着兵器和所有装备的骆驼都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土。当部队一到达平原的空地上,特训营的军官们就给每支部队指定营地,在各自长官的号令下,那些筋疲力尽的人马上就忙着把帐篷支起来,好让累得半死的身子骨可以躺下来歇息。
乌古尔鲁·图尔桑帕夏,军队的统帅,一个人站在粉红色的帐前。他凝视着晚霞。现在,巨大的营地都是踢踢踏踏的木鞋声和各种嘈杂声,一长溜一长溜的帐篷,在他看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章鱼,在一一伸展开它的触须,慢慢地、完全地缠住要塞。最近的帐篷离城墙只有百步之遥,最远的消失在地平线上。帕夏的副将们曾经坚持要把他的营帐安扎得距离城墙至少千步之遥,但他拒绝把营帐安顿在那么远的地方。
几年前,当他还年轻,军衔也没有那么高时,他常常就睡在距离城墙五十步的地方,几乎就在城墙跟前。
但是后来,经历了一次次战役、一次次围攻后,他的军衔一级级上升,营帐的颜色也随之变了,他和城墙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现在他的营帐扎在副将们要求的距离差不多一半的地方,也就是离城墙六百步。一千步还远着呢…… 这位帕夏叹了一口气。有时候,当他在一个要攻克的要塞前安顿下来时,他会忍不住叹息。这就有点像看到一个女人,在还没有习惯她之前,由最刻骨铭心的第一印象挑起的一个自然反应。他的所有恐惧都由此开始,最终也将被另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所替代。在他朝攻克的堡垒投去最后一瞥时,此时的堡垒就像一个披着黑纱、徐娘半老的寡妇,等着他下达摧毁或重建的命令。
这一次,矗立在他面前的堡垒和大多数基督徒的地盘一样,透着凄凉的气息。从塔楼的布局和外形看,有点突兀,甚至阴森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两个月前,当负责战争准备工作的专家把要塞的建筑图纸放在他眼前时,他就已经体会到了。好几次,晚饭后,当所有人都睡了,他在布尔萨宽敞的居所里,把图纸摊在膝盖上,一看就是几个小时。他对这个地方的所有再微小的细节都烂熟于胸,但是,现在当他亲眼看见它时,他在它面前感到一种不安。
他的目光在寻找要塞的教堂上方的十字架,然后是可怕的、绣着黑色双头鸟的战旗。远远望去,那图案隐约可见,看不真切。东塔楼下的陡坡,暗道前的空地,参差错落的雉堞和塔楼,所有景致都慢慢消失在暮色中。他抬眼又看了看十字架,十字架仿佛在发出凄凉的光芒。
月亮还没有升起。他的脑海中忽然掠过一个想法:这些基督徒看到伊斯兰教把月亮拿来做宗教标志后,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赶紧把太阳拿去当作他们的标志,却选了十字架这个粗俗的刑具。他们看上去并不像大家认为的那么明智,当初他们信多神教的时候就更算不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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