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老四回来了!”这天后晌,消息像是长了脚一般,很快便传遍了丰邑城南的许多条街巷,至引起轰动。
这是因为不久以前,秦朝廷颁布了一道赦免普通犯罪逃亡的命令,包括一些曾经被通缉的大、要案从犯也在内。而家住丰邑中阳里一带的刘邦,之前也正是因为曾在外“滋事”被通缉而很少回乡。
但是这一次,当他回来后不久,闻讯前去探望的一些邻居,却又多被刘太公那激愤的吼声给吓了回去。刘家由于正坐落于对着城南大街的巷口把角,所以,刘太公那嗄哑的吼叫,也就像是吆喝不听话的牲口似的,很容易地就被传到了大街上去,让远近的不少人也都能够听见。
“怎么回事儿啊?”同住在这条巷子里的老邻居、正从城南门口溜达回来的卢老蔫儿问人,才知是刘太公的三儿子刘邦回来了。
卢老蔫儿年近花甲,生得稀毛秃瓢儿。有多少心眼儿不知道,性格蔫巴巴的,名字中又带了个“年”字,故被人称作老蔫儿。他当然知道,太公最不满意的,也正是这个三儿子老四。所以,也不愿再多管闲事的他,便又甩嗒着双手,独自朝着隔墙的、偏东头儿的自家篱笆院落里走去。
而刘太公自己的嘴巴,却还仍在那里不干不净地连卷带骂,甚至还提及了刘邦那已经过世近二十年的老母刘媪。
“……哎哟,生下你这么个不中用的东西哟,也是她当年在丰西大泽那儿歇息时,让那个孽畜给日蒙了!”六十多岁的太公,说起近三十年前在邑西大泽旁目击的情形,还显得十分激动,而且印象清晰。“可要是早知道,真的做出了你这般一向没什么出息的一条懒虫,老子当年,就真得还要将你再撇回到那个大泽里去喂王八……”刘太公说的那件诡异事情,其实,丰邑人也多已早就听得耳朵里都要往外长茧啦。因为,太公后来也曾经不下数百次地对人讲述过这件事儿,几乎让人怀疑他得了失心疯。比如,高兴的时候,说他儿子身上有珍怪,将来当大贵;恼怒与绝望的时候,则说是孽龙附体,恐怕将惹出祸端,败家覆门。而刘邦生得也确实有些与众不同:如今长到二十七岁的他,不唯体格健硕,面容端正,国字脸,隆准而龙颜;而且,颔下还生出一周匝连及耳鬓的络腮须,即所谓“美须髯”。虽还不太长,却也黑黑亮亮,迎风掩苒,令人望而生敬,至每每要再多看上几眼。要知道,这种络腮须,在丰沛一带并不多见,而只有愈往北走,比如说到了匈奴、东胡或是西戎人那里,才比较多见一些。
而且,不仅这些,据说,在他左大腿股上,还有七十二颗黑痣哩,不知主甚。但是所有这些,更多时,在刘太公的眼里,却怎么看都像是依旧透出一股招灾惹祸的气质。是啊,秦法规定,一人犯罪,全家同坐。刘邦正是因为前些年随了张耳游侠,一并被朝廷通缉,牵累其家庭也屡被县里科罚,苦不堪言。这一次,若非朝廷颁布了一道赦免一般犯罪逃亡的告示,让那臭小子觉得自己也符合条件而溜回来的话,还不知道他最终要死哪埋哪儿呢!所以,太公再次见到他,竟又像是气不打一处来地冲他吼叫起来,仿佛还是立意要将他吼跑似的。
果然,住在这条宽敞闾阎里的邻居们,很快便又听到了“砰”的一声,仿佛是刘邦摔门跑出去的声音。
“回来!你给我回来!”但接着便又听到了太公跟着追出去的窸窣脚步和喊声。这一来,倒让已经转回到了邻院自家屋里躺下的卢老蔫儿,听得也有些犯糊涂了。
“咦,怀梁这老东西,搞的是什么鬼!”他一个翻身从土炕席上坐起,对正坐地往蓼汤腌瓮里藏蟹的老伴儿说,“不是要将人家吼走吗?怎么倒又追了上去?”“你就擎等着看人家笑话儿!”老伴儿却抬脸冲他翻翻眼睛说。
卢老蔫儿的老伴儿,还是当年为刘家媳妇接生后,自己也又生产一子的稳婆(接生婆),人称卢婶。卢老蔫儿本名卢延年,虽然年齿卑于太公,且晚婚,却早于太公两年搬来此住,并在此娶了同乡之女为妻。既为同乡之女,则年齿又稚于老蔫儿,老蔫儿奉之不啻上宾,凡事无不听从。那年,卢婶为刘媪接生后,自己也生产头胎一子之事,早已为当地人传为一段佳话,说是两家人的世交缘分。只是,刘邦后来的那份出息,让两家大人都觉得挺有些不如意,但卢婶却一直对刘邦视如己出般呵护。此刻,听老伴儿这般说自己,老蔫儿便也回嘴儿道:“我看啥笑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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