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泪的眸子导读:她是我初中的女同学,美丽,脆弱。当她恰好处在一个荒唐的教育政策实施时期,并又遇到投机和利用这种政策漏洞的人,她的不幸就降临了。青春不全是美好的,青春期的心灵也不全是健康的。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剪着日本学生发式,浓密整齐的刘海下,眼睛大而黑,嘴巴圆而巧。服饰似乎是永远的暖红,连夏天的衣裙也不例外。她轻便伶俐的身体,她不吝啬的笑,她一贯的快乐,很容易感染周围的一切——在她转学来到我们这所偏僻的学校不久,大家便乐意接受了她。
我当年读书的那个老家小镇初中,生源出奇的杂。毕业班更复杂。许多同学认为无希望考取重点高中,就故意捣蛋,在班上制造出许多恶作剧来。他们能在自修课教室后的空地上旁若无人地打架,有时连教师也不敢靠近。奇怪的是,只有体育委员大杨能够镇住他们。大杨一站起来喝令停手,再激烈的战斗都会立即偃旗息鼓。有人说,这不怪,大杨的爸爸是这个学校的教务主任。有人马上反驳,说连主任自己都镇不住这些人;大杨之所以厉害,是因为他其实是这群坏男生暗地里的头儿。而且,他是个体育尖子,身体壮,力气大,脾气暴,浑身充满一种让我们望而生畏的汗腥和恶臭。
老师们懒得去研究暗地里的究竟。大杨有时候甚至能替他们“维持”班级秩序,这就是帮了他们的大忙。更何况,大杨毕竟是教务主任的儿子,在学生中的位置总是比其他同学扎眼许多,怎么可以去怀疑这个身体发育和所处地位稍占上风的大孩子,会做出什么真正破坏学校的大恶事呢!这学年,竞有一件事把她、大杨和我串联了起来。
我们几个都是教师的子女或亲戚,寄住在教师宿舍里。我的宿舍夹在大杨和她之间。逢到周末,老师们回家,便各个地关照我们:好好待在屋内看书,不许乱串门,尤其是男女生之间!我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关了门做习题。而大杨常常来敲我的门。有一次,他神秘兮兮地对我说:“哥们儿,你隔壁不就住着一个小美女吗?我俩为什么不到她那儿玩玩?”在我看来,这简直是一个荒唐的主意——那个年龄的我们,如果突破老师的约束和世俗的规矩,主动与女生接触,这样做很浅薄、很违规,甚至会被上升到有品德缺陷。
我婉言拒绝大杨的提议。大杨走了,他有些不高兴。后来一连几个周末,我听见大杨经过我的门外,独自去敲她的门。他们的谈话声隐隐传来。一天早读课上,大杨悄悄地、很得意地告诉我说,那个女孩对他很有意思呢。他还幸灾乐祸地向我挤挤眼,那意思是说谁让你不肯一道去的呢,现在干瞪眼,后悔了吧!第四个周末,我依然听到大杨的敲门声,敲了好一会儿,而且不断地喊她的名字。10分钟后,我才听到开门声。可很快,我听到隔壁打架的声音,接着是女孩压抑着的撕心裂肺般的痛哭。很久很久,我在惊慌中似乎意识到什么事发生了。我想冲出去,去隔壁敲门,也许能做点什么,阻止一下他们的哭闹。可是,只是我的心在拼命地蹦踺,我整个人却瘫坐在凳子上,一动未动。我懵懂而惊讶,烦躁而迟疑,凌乱不清的思维,缺少经验的判断,幼稚无知的年纪,都使我完全没有勇气和能力向前迈出一步。人家是“早恋”呢,谁有权利去干涉那些也许就是儿戏一样的纠缠呢!第二天晚上,我的门也响了起来。我想大概是大杨,结果站在门外的竟然是她。她满面绯红,眼睛红肿,怯怯地说:“我们,我,你,还有大杨,能不能三个一起讨论习题,帮帮我好吗?”说完,她就一直可怜巴巴地望着我,半张的嘴似乎急等我答复了才能合上。
我很不情愿地说:“好吧。”事实上,整个晚上,我们在一起尴尬地坐着。她把瓜子和话梅拿出来分给我们吃。我就一个劲儿吃,掩饰心头的紧张不安。大杨很不愿意搭理我,就一个劲儿对她讲参加县运动会夺得名次的事。讲完这些事,他在桌子下面,拿脚狠狠地踹我的双腿。我知道他的意思。而她则不断地求援似的问我:“我有很多问题弄不清楚,你能等我们都做完习题再走吗?”我左右为难,我恨不能在桌子下面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找了一个内急的借口,跑回了自己的宿舍。在日光灯下,我捞起裤腿一看,我的腿上被大杨踢得青一块紫一块。
第二次她来敲我的门时,是期中考试后的那个周末。我正在订正试卷,一份很头疼的物理试卷。我没有去开门,我说我没时间,你们谈你们的,干吗拉上我?门外沉默了好一会儿,脚步声便远了,我则重新回到试卷中。
星期日中午,她忽然又来找我。她显得很焦急,吞吞吐吐地向我说一件事。“你不知道,”她垂着眼帘说,“我是没有办法啊。他动不动就要动手动脚……”说实在的,我听了这话,竟然一点不吃惊,甚至在心里开始有些瞧不起她。
“你能帮帮我吗?我……”她的脸马上绯红,眼睛小心翼翼地望着我,那神情像个可怜的弃猫。
“他、他……没完没了。”她继续说。
我讨厌她拖泥带水的迟疑,我生硬地说:“你不乐意干吗要开门?”“可是……”她把头调向门外,马上又果断地回头拿眼睛正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是重读生冒充应届生,转学到这儿,他的爸爸帮助我转的学,他说如果……那么他就把我这事揭露出去,我多么怕失学……”这个“阴谋”突然曝光在我面前,我有些震惊——属于我们青春的那个80年代,教育资源的紧缺,生就了许多荒唐的规则。其中很重大的一条就是,中考高考只能考一次,应届历届的区别严肃到等同封建社会的初婚与再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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