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伏尔泰喜欢钱,也喜欢花钱享受。他爱排场,出入城堡,穿着讲究,家里有漂亮家具、银餐具、瓷器、钻石,应有尽有。他还雇佣了大量仆人,在饭桌上,他的贴身男仆就站在他身后,随时伺候。家里也是宾朋不断。钱为卢梭带来的烦恼多于快乐,他喜欢简朴的乡居生活,只要窗外风景优美,屋里能过日子就行。吃,只喜欢泰莱丝做的汤,到外面应酬吃饭,受罪大过享受。他穿着随便,图舒服而不图好看。他讨厌花钱买仆人伺候,他有个忠实的泰莱丝就行。他不喜他人打扰,怕见生人,也不好客。<br /> 伏尔泰喜欢沙龙生活,在这种场合,他才思如涌,幽默风趣,说话从没有阻碍他的表达才华,并且从不怕对手,不管对方是国王还是无赖。卢梭则讨厌沙龙,他为了生活不得不进去,但他内向,缺少机智,不善言辞,并且因极度敏感而很容易受伤。<br /> 两人还有个不同之处,就是对身边人的态度。伏尔泰对身边人很体贴,他收留落难的人和孤儿。在费尔耐乡下居住的二十年,他一面不忘自己的特权,一面为村民谋利,他创办表厂,利用自己的关系把货销出去。他初到时,费尔耐的居民只有五十人,他去世时,居民已达一千二百人。卢梭的一生则一直是有善心无善行。他会为穷人掉泪,但仅此而已。他因生计困难,也怕负责任,把五个亲生孩子全都送给了育婴堂。<br /> 最不可思议的是,在生活中处处退避、抱怨颇多的卢梭,在哲学思想上却持乐观主义;而在生活中喜欢挑战、外向乐观的伏尔泰,在哲学思想上却持悲观主义。伏尔泰在他的小说《老实人,或乐观主义》中,塑造了一个哲学家旁可逻斯,此人是卢梭思想的代表。旁可逻斯常说“世间的善是普遍的”,“事实已经证明,事物不可能以其他的形式出现:因为一切都必定是为一个最佳结局而设的”。而伏尔泰却在此书的最后得出结论:“不问为什么埋头耕耘,这是让生活变得可以忍受的唯一办法。”两人都各有一句名言,伏尔泰在长诗《凡夫俗子》里写道:“人间天堂就在我所在的地方。”卢梭在《新爱洛绮丝》中写道:“在这世间,唯一值得居住的就是那梦幻之乡。”歌德对他们俩有一个很精辟的总结:“和伏尔泰在一起,是结束旧世界;和卢梭在一起,是开始新世界。”<br /> “乐园”和我去过的“路易山居”的确是两个世界。“路易山居”是那样的隐秘,不仔细找,走过了都看不见;“乐园”却是开阔的,让人一眼就看见,一览无余。这让我想起他们的文风。灵魂一点点会暴露在文字里,事件可能会被藏起来,但人格的特点,情感的微妙之处,是藏不住的。在产生情感那一刻真诚与否,文字是掩饰不住的,在其前或在其后则是另外一回事。伏尔泰永远摆脱不掉的是他的优越感,卢梭永远抹不去的是他的卑贱感。优越感反映到文学上,便是一种距离和冷静,卑贱感折射到文学上,则是一种真诚和热情。伏尔泰的过分聪明在他与真正的诗人或艺术家之间筑起了一道难以穿透的墙。他缺少后来人们对文学要求得越来越多的那种灵魂的振颤。他尽力将私密的自我收藏起来,不透露一点点灵魂的软弱。而卢梭的作品时时处处都在流露着灵魂的软弱,他的一滴眼泪就足以抵消伏尔泰的满纸嬉笑怒骂。放开卢梭的思想吧,只他这个人便代表了太多的东西。强者那种永远准确测出自己与外部世界之距离的分寸感,那种不为情感所左右的坚韧的神经,那种迅速抓住利益所在的敏锐的本能,难道不是有了卢梭,才有了参照物?卢梭使弱者的声音第一次挤进了神圣的殿堂。<br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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