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金融出版社 中国金融作协会员作品精粹 窗外有风》:
回响
小镇很小,很小的小镇弄出的喧闹抑或静谧的声音,密集又繁杂地纠缠成一大片的回响。
总是吹风的峡谷,树叶在风中发出各种奇异的声响;总是在镇边奔跑的小河,哗哗的歌唱里回荡着亘古不变的苍凉;总是比山高的蓝天,蓝天上飘着纯粹干净的白云,苍鹰煽动着巨大的翅膀,在我目所能及的视线里盘旋;总是铺满青石板的街道,黎明时分经过的驮盐驮粮的马队传出的嗒嗒马蹄声和响鼻声,声声入梦。
镇头住着姐姐。那年我到住在镇头的婆婆家过年,每到天黑,邻居姐姐都会在火塘边给我讲故事。印象最深的故事是一个老地主破坏土改,潜人一个贫农家伺机行凶。姐姐是养女,聪明伶俐,自幼跟随在外地搞社教的养父从遥远的乐至县跋山涉水来到小镇。
姐姐当年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高中毕业的她口齿清楚,很懂得运用铺垫、渲染和衬托,故事讲得绘声绘色:黑沉沉的夜、门后一双大脚、充满血腥的水缸……姐姐裹着漂亮的花棉袄,脸色白皙红润,眉眼标致传神。我以为像姐姐这样一个能用确切的语言表达心灵的女性会美丽常在,但当又一个冬天到来的时候,我做事精明、举止温雅的姐姐却成了一片脆弱的树叶,在骑自行车到乡里采购农产品回镇的途中,从陡峭的羊肠小道上与周围的枯叶一道,连人带车飘人了湍急的河流中。因为她的养父刚好也是在下乡搞社教时遭遇山洪被激流卷走,她又不幸陨落河中,让小镇居民以为河水是他们父女的宿命。和姐姐同行的伙伴言之凿凿地说姐姐是因为骑车速度过快导致刹车失控而遭遇不幸,坊间私语的小道消息却是姐姐遭遇同伴超车时被挂入河中。空旷的山路只有两人同行,真相究竟怎样,他人又如何能够清楚呢?镇尾住着我的舅舅。舅舅是“文革”前的高才生。考入复旦,是他当年的梦想,但在阶级斗争的弦绷得很紧的年代,因为成分高,舅舅无缘大学,后来连代课教师的资格都失去了。高才生舅舅谋不到职业,只得下乡务农。幸好舅舅生性乐观,在他从白面书生转变至经验丰富的农人的过程中,小镇经常能够听到他用两根并排的竹管吹出的悠悠笛声。羌笛悠扬,折断了无数杨柳。
镇中住着巧云。与我同龄的巧云羊角花一样俊俏,下巴尖尖,鼻子翘翘,眉眼弯弯,皮肤粉白娇嫩,纤薄透明,十足一个中世纪小说里着力描写的人物。
巧云渴盼友谊,曾经相邀我上山捡农人剩余的玉米疙蔸。我也愿意与她同行,因为她隐忍又胆大。我们小镇周围地广人稀,听过一些鬼怪故事的小伙伴在山上耍耍玩玩后,当背篼里捡满玉米疙蔸时,一般都到了暮霭苍茫的时分,山坡上劳作的乡邻以及为生存忙碌的生灵都不见了踪影。归途,山的暗影里就像埋伏着千军万马,每一道堡坎下面都好像神秘难测,草木皆兵的心理让我们争先恐后,狼狈逃窜,跑到镇上才发现自己辛苦捡拾的东西已经丢去了大半,唯独貌似弱不禁风的巧云胆大,次次都在队伍的后面压阵,有时候她还慢条斯理边走边吆喝几声山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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