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欧文化系列丛书:古代三欧文选》:
上郑相公书将仕郎守国子监四门助教欧阳某,谨斋沐缄书,再拜遣隶子弟,献于相公中衢之车下,庶及乎阁下:当今主上圣明,宰辅贤明,可行已行,可止已止。其或未行未止,非不知也,非不念也,未可行而未可止也。
某愚蒙,欲陈所见,则在知之之后,念之之内矣,不敢复言,今斯有言,自言而己。
人有百行修,万事精,内扣潜鸣,外听无声,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虽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相公以为有之乎?某将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千也。何以若知?自近之耳。某尝读《论语》,得孔子日:“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伤时之学者,不由所学,矜所学也。某虽不敏,伤窃如之。况禀羔羊鸿雁之性,未资训导,而敬顺和合乎教者,十或四五。洁身畏人,直拙自守,始亦以孝弟忠信,约礼从义,人生合尔,博闻游艺,行义修词,人生固然,殊不以有为而为也。幸属昭代,以此官人,敬趋条目,遂希诠择。五试于礼部,方售乡贡进士;四试于吏部,始授四门助教。夫人百行庶几,万事留心,不仕则己,仕则冀就高衢远途,展其素蓄,垂名于后代,播美于当时。匪徒利斗粟,希片帛,救寒暑,给朝夕也。所以利斗粟、希片帛者,不以之无与其将百行庶几、万事留心之流别行也。某非斯人之徒欤?其慕彼人之徒欤?企夫高衢远途也。
噫!四门助教,限以四考,格以五选,十年方易一官也。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太学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四门。若如之,则二十年矣。自兹循资历级,然得国子助教,其考选年数,又如太学。若如之,则三十年矣。三十年间,未离助教之官。人寿百岁,七十者希。某今四十年有加矣,更三十年于此,是一生不睹高衢远途矣。况先三十年,孰知存亡哉?其或素蓄,当在重泉之下矣。忖己方人,所以知百行修,万事精,内扣潜鸣,外听无声,非不愿用,而人不用,非不愿旌,而人不旌,虽和平之代,至老至死者,十有十百有百千有干也。
呜呼!今之高悬爵禄,广设名位,实大乎德行与乎能事也。德行也者,孝悌也,忠信也,不可于公堂斯须而得试也,须渐乎父母昆弟之言,洽乎州闾乡曲之誉。某远人也,父母昆弟居万里之外,州闾乡曲在三江之南。孝悌之言,无由渐朝廷之耳,忠信之誉莫得通阙下之闻也。
能事也者,秉持也,应奉也,不可虚处无任而得呈也,须形乎政令裁制之庸,著乎役艺使才之致。某冗官也,政令裁制,一月两衙之谓;役艺使才,二奠陪行而已。秉持之庸,不可形考课之目;应奉之致,是亦绝著选能之见也。纵有颜闵之德,游夏之学,宰我之政事,夫子之文章,其于是也,但父母昆弟自相知,州闾乡曲自相许于海隅岭徼,其奈拳拳之身何?夫大田斯获,而有遗秉滞穗也,万秉稀一,万穗稀一,某岂遂当其一乎?且天地也,命之翅,必与之羽翮,副其巨细,使得飞也;命之足,必与之蹄踱,称其长短,使得行也。若命之翅,而不与之羽翮,与之而巨细不相副,飞则坠;若命之足,而不与之蹄蹠,与之而长短不相称,行则颠。命适遗之坠,与适遗之颠,则如无命无与也。其庸愚不知造物之旨者,视之则不之怪;其明贤深探理源者,其谓天地何?且邦国也,劝人以德行,用锡之爵禄,必契其分量,使得行道也;耸人以能事,用锡之名位,必权其轻重,使得荣身也。若劝以德行,而不锡之爵禄,锡之而分量不相契,道则屈;若耸以能事,而不锡之名位,锡之而轻重不相权,身则辱。劝适遗之屈,耸适遗之辱,则如无劝无耸也。其庸愚不知政化之旨者,视之则不之怪,其明贤深探理源者,其谓邦国何?某代居闽越,自闽至于吴,则绝同乡之人矣;自吴至于楚,则绝同方之人矣。过宋由郑,逾周到秦,朝无一命之亲,路无回眸之旧,犹孤根寄不食之田也。人人耘耨所不及,家家溉灌所不沾。其濯乃条枚,成乃华实者,上天至仁之膏泽,厚地无私之阳春乎?相公为上天霖雨,佐厚地发生也,何以处某焉?夫举善不遗于微陋,使能必尽其材器,真宰相之任也。自唐及虞有其人,自夏及商有其人,自周及秦有其人,自汉而降,无代无有,洎国朝历历可数也,相公能以某为手下滥觞乎?似善斯升,真善以至;似能斯拔,真能以来。古人行此,天下归仁也。相公行之哉!行之哉!今则犹古。算度途远,苍皇造次。
[1]郑相公:郑馀庆(748-802),贞元十四年(798)至十六年(800)九月任宰相。
[2]内扣潜鸣:扣,同叩,问。潜,暗。
[3]羔羊鸿雁:喻美操行洁白、进退有节。
[4]条枚:枝干。《诗·周南·汝坟》:“遵彼汝坟,伐其条枚。”朱熹集传:“枝日条,干日枚。”[5]滥觞:河发源处水很小,仅可浮起酒杯,比喻事物的起源、发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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