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
树暖花斓,老三家门前的一株桑树首先嗅到春天靠近的步伐,一马当先地冒出一枝新叶,即使孤独也毫无惧色。
那一束新叶碧得通透,在光的另一面,能看清根根分明的骨骼,稍一摆动,便摇醒了整个春天。
桑的旁边是二乔玉兰,细细的枝干上没有一片叶子,承了一个冬天的雨全掉落了。而此时,她抖擞精神,结出满树花苞,每一朵都挺直了身子向上,去接近最热烈的阳光。不过,依然没有叶子,像极了传说中的彼岸花。纤长的枝丫向四周舒展着,伸个懒腰,及时苏醒。
老三叼着旱烟,扛着锄头上田里去。多年不变的阳光笼罩着老三光秃秃的头顶,他惬意地哼着小调。
他回头向家望去,略显破败的自己的土坯房。掂量着,这一季的收成再合计合计,能修修这破屋,体面点儿,给儿子把婚事办了。
门前的桑树微微摇晃着零星的嫩叶,衬着老屋,目送老三离去。
晚上,老三仰面躺在床上,莫名地生出一种不安,心里闷得发慌。
他翻身下床,拖着布鞋,走出家门。
没有月光的晚上更显几分凉意,远处的群山隐藏在一片阴霾中,压抑得可怕。庄稼地里偶尔亮起几点火光,许是顽皮的飞虫。庄稼人都睡得早,家家户户都早早熄了灯,只有磨牙声与低喃。
老三扶着桑树,并不觉那树皮有多糙手。因为皮肤的质感可能比树皮还要粗糙了。树影在风中被吹散,斑驳着遮盖住老三嶙峋的身子。
透过树枝的间隙向上看,是被割破的黑麻布似的夜空,云层很厚,只能辨别出模糊的轮廓。偶尔有不知何故被惊醒的鸟儿扑棱着翅膀飞上去,然后隐匿不见。
阳春既逝,夏味渐浓。
玉兰的花苞全舒展开了,从花茎到花尖渐变的粉色耀射在眼里,圣洁而不容侵犯。绿叶也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头,盘算着花期还有多长,就好轮到自己占领整片树干。稍一有风吹草动,那花辦就不争气地飘落几片,落在黄土地上,迅速被泥土沾染,气质如落魄贵族。
倒是桑树越发茂密了,手掌大的叶子不知何时织成一件密匝匝的绿衣,披覆在柔弱的枝干上。
老三被儿子抬出了老屋,搭上进城的班车,直达医院。
天高云淡,空气里满是收获的跃动。
玉兰那似极了小船的叶儿一点点染上了庄稼的金黄,满树枯叶,静立着,偶尔掉落几片叶子,融进大地的颜色里,辨不出谁是谁的叶,谁是谁的根。
老三的儿子提着斧头站在桑树前,有枯萎的桑叶落下。落在脚边,落在头顶,无声无息。
他在树干上摸索着,越过那沟沟壑壑的纹路,就像是父亲苍老的皮肤。
他举起斧头,狠狠向下砍去,骂道:“桑树,丧树!”
北风凛凛而过,光禿秃的玉兰瑟瑟发抖。老屋里早已断绝了炊火,尘埃与冷寂吞噬着玉兰萧索的枝干。不远处,是一截低矮的桑树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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