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红楼梦》却让一大群位列仙班之男女一起下凡,让他们从咿咿学语起做一个最普通的凡人,不再有仙人的任何特质,不记得自己的过去,更无能力卜知未来,但却有神明在冥冥之中看着这一切,这些“神明”除了警幻等仙人外,还有读者。
有一种悲剧是到了结局时才体会到它的悲;另一种悲剧是从一开始就知道是悲剧,未看时心中已自凉意遍布,带着辛酸和无奈眼睁睁地目睹美在预料中毁灭。《红楼梦》的悲剧就是后者。
第1回僧道间的对话为整部书造了个大环境,就是“美中不足,好事多磨……乐极悲生……人非物换……到头一梦,万境归空”,有此语在先,读者看到再繁华、再温柔之处也要心如止水了。所有的一切悲剧之感作者都要让天分高明有宿根的宝玉的一生来展现,要让他脱去慧质,留恋世事,醉心功名,以光宗耀祖为己任,成为他自己说的“俗之又俗的俗物罢了”。
当这个“俗物”完全沉迷于人世时,又要让他的理想和追求、真情和痴迷在那样的社会、那样的阴暗压抑的环境里破碎、窒息和死亡。
所以《红楼梦》正好与古代一般意义上的仙话故事相反,不但不求仙人道,反而有意把人世俗化。这样处理有两个好处:
其一,破除了仙话中的宗教迷信色彩。袭人劝宝玉“再不可毁僧谤道”,可见宝玉平日里是经常如此的,而且“下凡历劫”是“数应当”,那些仙女、僧道都不能主宰,也只是静观其变。
其二,前面说过,没有触及真实的社会中真实的、残酷的故事,再悲凉也会是美丽的,只有世俗人的世俗事,在那样的社会、那样压抑阴暗的环境中挣扎,才更让人如亲历般而心揪肠断。
那么为什么非要用宝玉的一生来展现呢?
因为宝玉的个性品质中有仙性,也有人性。他的仙性不是仙话中仙人的超能,而是与生俱来的敏锐的感悟力。通部书都是以一块石头的灵魂在观察世态人情,他的一缕幽魂终知自己是要去的,所以并不做任何留恋世俗之举,时时刻刻要出家,口口声声说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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