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文学名家名作鉴赏辞典系列:关汉卿杂剧散曲鉴赏辞典》:
曲文之难,难在不仅要见人神态,而且要见人心态。[油葫芦]一曲细腻地表现了盼儿此时的复杂心情。面对可怜老实的安秀实,她既要对宋引章的婚变有所开脱,又不时出于共同的命运,对宋的未来表现出种种担忧。“谁不待拣个称意的?他每都拣来拣去百千回。”在封建社会,妇女从一而终,妓女改嫁从良难于上青天。特殊的境遇,使她们在“老实的”、“聪俊的”各种男人之间很难作出抉择。既怕“难成对”,又怕“轻抛弃”,即使小心翼翼,躲到“狗溺处”、“牛屎堆”,依然免不了突然“合扑地”,“那时节睁着眼怨他谁”?“可意、相知”的理想境界和危机四伏的现实在曲中造成了巨大的反差,妓女的悲惨命运,社会的吃人本质,令人触目怵心。
妓女从良的美好愿望与嫖客择妻的想法常常是抵牾的。不是前者屈从后者,便是前者改变后者,而现实出现的常是第一种悲剧性结局。,盼儿对爱情理想的炽烈憧憬,就扎根在自己“看”与“见”的痛苦人生体验中。“难分说,难告诉,空泪垂!”多少苦衷尽在不言之中。这里的垛句加强了悲剧的痛苦感和节奏感。但“便一生里孤眠”,也不放弃自己的美好理想,这就是赵盼儿刚劲执着、一往无前的精神。[天下乐]原是一支欢快的曲子,用在这里犹如电影中的。音画对立”,以乐衬哀,别有一番滋味。
到此,赵盼儿的性格和爱情理想已交织在情节中得到了较充分的揭示。但作者犹嫌不足,笔锋一转,引出赵盼儿对宋引章的劝说。面对自己朝夕相处的患难姐妹,[元和令]以下几支曲子的语气就变得更加亲切了。
如果说,“可意”、“相知”的“风流婿”,作为一种合理婚姻的精神内核,仍然比较抽象的话,那么,嫖客(子弟)不能做丈夫,则是这一内在核心的外在表现。子弟“会虚脾”,必然是“可意”、“相知”的反面。所以接下来[胜葫芦]一支曲子,便刻画了嫖客的可憎面目。“努牙突嘴,拳椎脚踢”,直人快语,用漫画式手法勾勒子弟的肖像,特征鲜明。无数事实证明,“打的你哭啼啼”并非虚言,而是不久后的现实。
“事要前思免后悔”,[幺篇]语重情长;“劝你不得”,包含了多少苦口婆心,逆耳忠言;“有朝一日”,则预示着喜剧矛盾的发展和高潮的出现,激起观众强大的期待心理。
《救风尘》第一折曲子,在艺术上散发着中国式幽默的芬芳,体现出中华传统审美理想的喜剧特征。在西方古典美学范畴中,喜剧的描绘对象一直被规定为是那些已经或者行将走向死亡的生活现象,喜剧性的根本性问题就在于被描绘对象自命不凡、自吹自擂、自以为是的形式,与空虚、浅薄、毫无意义的内容之间的矛盾。活跃舞台中心的常常是被讽刺的对象,如莫里哀笔下的伪君子、吝啬鬼等。但在《救风尘》中,占据戏眼的却是正面人物赵盼儿,而第一折的曲文又突出发挥了这一正面审美形象的喜剧效果。西方喜剧在邪中出奇,而《救风尘》却在正中出奇;邪中出奇易,正中出奇难。尤其是第一折曲文所显示的那种沉重的幽默、正面的幽默、痛苦的幽默,使喜剧的意味更复杂更馥郁。同时,由于在语言中运用了形象描绘方法和漫画夸张手法,如“脚搭着脑杓”、“手拍着胸脯”、“努牙突嘴,拳椎脚踢”等,就更造成了视听感觉接受中的喜剧感。
……
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