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化与文学:视角、立场与方法
何成洲
内容提要: 随着当代全球意识的崛起,一些普遍出现的问题和现象成为不同民族文学共同关注和反思的对象。这些反映不同主题和思潮的文学在全球流通过程中得到彰显,并在不同文化语境下产生本土化的流变。这种世界文学的新形态,改变了跨文化交流的路径和方式,既反映世界历史进程,同时也对于世界历史进程产生深远的影响。本文在讨论全球化历史进程与文学之间的关系时强调以下几点:文学作品反映全球化的场景、进程和问题;文学作品能够生产和修正全球化的话语叙事;文学研究有助于理解和阐释全球化,同时全球化的理论和概念也为文本分析提供新的视角;文学的生产和传播过程越来越受到全球化的影响。
关键词: 全球化 当代文学 文化身份 世界文学
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世界范围内全球化进程的加快,经济与文化交流日趋频繁,各国文学的关系更为密切。与此同时,全球化带来若干问题,不仅受到本土化的抵制,甚至引发“反全球化”的浪潮。全球化与文化的关系错综复杂,随着全球意识的崛起,一些普遍出现的问题和现象成为不同民族文学共同关注和反思的对象,其中主要包括:生态与环境危机、历史记忆与民族认同、少数族裔的身份和权力、女性主义等。这些反映不同主题和思潮的文学在全球流通过程中得到彰显,并在不同文化语境下产生本土化的流变,一些普世的命题被批判性接受和反思。这种世界文学的新形态,改变了跨文化交流的路径和方式,既反映世界历史进程,同时也对于世界历史进程产生深远的影响。
全球化语境下的文学研究需要理解和解释一些比较宏观一点的问题, 比如:全球化概念的复杂性和矛盾性对于文化政治和文学创作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文化全球化与经济全球化之间存在什么样的关系? 文化产品,包括文学作品,在生产和流通过程中全球资本和市场起到什么样的作用? 西方的理论概念,比如:性别、族裔、流散、生态、后殖民等如何传播并本土化,是强化了还是削弱了文化上的西方中心主义? 我们如何在跨文化语境下批评反思诸如主体性、他者性、世界主义等一系列问题? 当代文学呈现了什么样的全球化主题? 文学研究的跨国民族主义转向与传统的民族文学研究范式是什么关系? 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回答所有这些问题,但是我们可以从视角、立场和方法等不同角度来思考全球化与文学和文学研究之间的关系。首先,有必要梳理一下全球化的概念以及全球化与文化的关系。
一、 全球化的文化纬度
如何理解全球化? 这方面争议颇大,有一种观点认为:全球化首先是指上世纪70年代初以来的社会和经济变化。其次,它指针对全球化话题而不断涌现的跨学科知识体系。再有,它是指有关的话语、叙事和图像。(Connel and Marsh xiv-xvi) 虽然全球联系和全球视野早就在人类历史上出现,“全球化”这个术语在20世纪50年代开始使用,直至80年代后开始流行。约翰·汤姆林森说:“可以确信的是全球化,虽然是个使人恼火的术语,却抓住了一个有着重大意义的过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它界定了我们时代的文化状况。”(Tomlinson 148—149)
当代世界的全球化具有一些显著的特点,需要加以理解。首先,全球化是一种不可逆转的大趋势。推动全球化、全球意识和全球联系的历史进程是一些结构性的力量,比如:数字技术、市场化等。虽然去全球化或者抵制全球化很困难,但是我们可以选择全球化的类型,进而影响全球化的形态,比如:以市场主导还是以官方为主导,以欧洲为中心还是多元文化的全球化,等等。 其次,全球化不只是推动同一性,而且也催生差异性和多样性。全球化在不同地区、不同社会的发展程度不一样,对不同社会中不同人群影响程度不一样。全球化没有终止文化的多样化。当文化相遇是,产生了众多新的文化形式,比如世界音乐、混合烹饪。再次,全球化不排斥本土化、区域化,它们是可以相互促进的。纯粹的本土化也是有问题的。最后,就学术而言全球化是跨学科的,具有多面性。全球化不属于哪一个领域,而是多元重合,在不同学科中的内部产生关联。与全球化相关的每一个概念都要综合不同领域的知识,比如生态、环境、流散、混杂等。
全球化是一种多维度的进程,同时产生于经济、政治、环境、文化以及技术制度化等各个领域。但是人们通常认为全球资本主义市场机制是全球连接的重要因素和必要条件, 这样的后果是忽视了每一种维度之相对重要性。 就文化来说,人们倾向于强调全球化对文化的“影响”,认为全球市场的发展,比如消费品的分配,具有决定性的作用。有鉴于此,文化全球化被理解为“美国化”或“西化”,文化的相对独立性以及它内在的复杂性被轻视了。法兰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 在《历史的终结及最后之人》(1992) 提出的西方民主的普世性是一个例子。他认为西方式自由民主的全球融合正在进行,未来可能出现政治、社会、文化的全球同一化,而这实际上可能成为历史的终结。二十年过去了,福山的预言似乎并没有成为现实。
对于全球化进程中经济和文化的关系,保罗·杰的观点值得我们关注。首先,他认为经济和文化的纬度同样重要。“尽管我一直强调我们要区别文化和经济条件及其进程——一方面是符号、再现和想象,另一方面是物质和经济关系现实——但斯蒂格利茨最后指出,如果我们不认可全球化的经济及文化纬度的同时性,那么就无法理解或者控制全球化。”(Jay 9) 与此同时,他也强调经济和文化的全球化有时相互关联、密不可分。“我们必须意识到经济和文化领域之间的互动关系,意识到文化是伴随商品交换而进行交换的。人文学科中全球化研究的核心观点之一就是文化形式(文学叙事、电影、电视、舞台表演等)是商品,从而颠覆了文学属于纯美学范畴且超越商品、经济、甚至历史世界的旧观念。我们已无法明确区分纯物质的、发生在商品经济中的交换和纯象征性的、发生在文化经济中的交换。的确,两种形式的交换总是互相重叠(它们变得越来越难以区分),这应该成为全球化综合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同上)经济和文化的相互渗透和相互影响是当代全球化的一个特征,也是我们在人文社科领域认识和分析文化全球化的一个重要条件。
全球化时代一个重要的文化现象是身份认同的变化。“文化身份”主要包括:性别、阶级、宗教、种族和民族以及国籍。一般认为,全球化消解了文化认同,可是全球化也许是制造和扩散文化身份最重要的力量。“身份远非是被全球化蹂躏的那朵脆弱的花儿,相反被看作是可以与资本主义全球化的向心力相抗衡的本土文化不断上升的活力”(Tomlinson 161)。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流散的问题。全球化时代移民数量不断增长,他们的身份认同却更加多元。由于电子媒体的快速发展,流散群体与母国之间的交流频繁且深入,他们与母国的联系与以前的移民比更加紧密。“遍及欧美的多元文化主义争论风波证明,国家无法阻止其少数人口与更为广泛的宗教或种族之间的联系。这些以及其他例子表明,认为独立的公共领域必然是民族的,这种时代应该结束了。流散的公共领域本身就是多样的,它们是后国家秩序的大熔炉。”(Tomlinson 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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